不過沈嘉樹并不是一個嚴苛的傾聽者,隻沉默地聽着,并不挑刺,一時之間,隻聽見朱漣的朗讀聲。
夜色如暮,燈火如豆,朱漣讀着讀着,恍惚有一種少年時見到母親挑燈補衣與父親對坐的溫馨感覺,一時出神,連連讀錯,不得已停下來。
可是,這是不應該的,朱漣感到錯亂,不應該在仇敵面前放松愉快,而在夫婿面前,膽戰心驚。
有一扇窗戶沒關好,微風吹來,傳來一陣響動聲,朱漣注意到以後看着愣神。
見到停下來,沈嘉樹從朱漣手中接過兵書,翻幾頁,又拿着拍拍手掌,突然說道:“其實很簡單的,兵法裡面講,敵來我退,敵退我進,敵疲我追,敵弱我打,世間萬物,莫過于是。”
沈将軍的開場實在是太突兀,朱漣愣住,如果沈将軍沒有開口,朱漣差點忘記沈将軍叫她來的确是有事情要說的,隻是之前大半天的沉默,讓朱漣一時忘記此事。
“你在說什麼?”朱漣疑惑地反問,有時候真的跟不上沈嘉樹腦子轉的速度。
再說,跟端王妃講兵法真的是有意義的嗎?王妃不用上戰場,有什麼地方需要用到兵法的。
“在說端王殿下,尊夫。”沈嘉樹提起情敵,并沒有咬牙切齒,反而笑起來,隻是笑容在燈下看蠻詭異的。
有時候,沈嘉樹對待朱漣,全是教導;有時候,沈嘉樹會保護朱漣,不受他人欺辱。
隻是,怎麼會有人,如父如兄,如師如仇。
從沈嘉樹說話的語氣,令朱漣回想起少女時曾經在學堂讀書夫子教學的眼神,那是希望學員成材的眼神。
朱漣有點疑惑:我到底是十幾歲的稚子,還是一個成年人。
如果朱漣沒有記錯的話,人到二十歲以後,基本上已經定型,不會再有太大的變動,所以學堂教學是從幾歲開始,才有教學的效果。
沈将軍這麼想教,背後是基于什麼樣的感情。朱漣不敢深想。
朱漣遲疑:“那是我夫君,你剛才說的是沙場殺敵。”
世間沒有幾個女人,對待夫婿,會像對待仇敵,還用上兵法。
世間上的女人想要的,隻是有人愛她。
“是一樣的。”沈嘉樹伸出手指,敲敲面前案幾,一副深深遺憾的目光看向朱漣,問道,“王妃,你知道你最大的問題是什麼?”
“我沒問題。”朱漣下意識說道。
朱漣越來越不明白沈将軍到底在說什麼,出嫁之前,嬷嬷教過她,要去讨夫婿的喜歡,是做妻子的責任,不止是她一個人,世間所有女子都是這樣做的。
向夫婿獻上愛情,希望能夠得到同樣的愛憐。
至于做丈夫的願不願意施舍愛情,朱漣以前一直以為的是,通過付出愛的方式來得到愛是一種等價交換的準則,一定會得到的,畢竟,有誰能忍心拒絕愛慕?
“女人,身上滿是枷鎖,看不破明媒正娶的身份,隻是名正言順欺負折磨的幌子。”沈嘉樹失笑,搖搖頭,“是你夫君,就不是你仇敵?”
朱漣低下頭,沈将軍說的一句都不信,無論王爺對待她再怎麼無情,在朱漣心裡,到底是将兩人捆在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是以沈将軍說這些話時,朱漣下意識反駁。
以疏間親是人際交往大忌,朱漣聽見沈将軍說王爺不好的地方,甚至點出王爺對她不好,朱漣一時覺得受不了,心裡很難受,卻又不知難受是基于僭越,還是基于沈嘉樹點出的是事實。
什麼是親,什麼是仇,如果親人沒有親人的樣子,夫婿沒有夫婿應有的樣子,是不是就意味着,人在這樣的環境中,甚至分不出好歹,也辨不出友與敵。
“你胡說,夫君怎麼可能是我仇人。”朱漣急急忙忙反對,“将軍卻不知,我在王府,吃穿用度,都是上好的,衣裳足足有三十件以上,就是每天出門一個月也不帶重樣的。”
隻是朱漣從不出門。
朱漣還要再說什麼,卻卡殼,吃食與衣裳什麼的,在勳貴人家根本就不能拿出來顯擺過得好。
朱漣其實見過在王侯府真正過得好的那些女人是什麼樣的。
那些沐浴在幸福裡的女人,美麗得到情感的滋養,對待他人會更寬容,自己會感到更自信,甚至會更愛這個世界。
愛意會傳染,愛意無法掩埋,愛存在于每一個細節當中,愛是不自知。
情會被感受到,朱漣沒有從王爺那裡感受到愛意,更多的是憎惡與銜恨。
朱漣提到的飲食與穿戴,無論有寵無寵,飲食用度上,王府都是不會苛待王妃的。
隻是無寵在王府活着,會生不如死。
然後,朱漣聽見一句響如雷鳴的話:“可是你一點兒也不像被照顧得很好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