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聽到了什麼荒唐的話,戴淩若笑着搖頭,“不。”
楚玉離神色一放松。
下一句就聽她說:“早就……早就不愛了。”
楚玉離瞳孔地震。
不會吧,真喜歡過啊?
他問:“耶律希乃是個世間罕見的人渣,不知你看上他哪點了?”
“他原先不是這樣的。”戴淩若的目光落在空中,怔怔地在回憶着往事,“唉,他原本是個頂好的人。”
楚玉離自然不信:“他都這樣對你了,你還念叨着他的好,我實在替你不值。”
“你說我渾身的傷嗎?“戴淩若否認道:“不是這樣的。”
“耶律宏的死,我逃不了幹系,這些傷不過是為了堵住各部落的嘴,做戲給耶律王看罷了。他若真想殺我,又何必留我一口氣,任由裴茗尋見我呢?唉,他總是這樣,裝出一副罪大惡極的樣子,巴不得天下的人都恨他。”
“你這話的意思,他倒是一片好心?——姐姐,這世上被渣男騙的女子千千萬,卻沒想到你也着了道。”
戴淩若隻默默搖頭,沒有再開口争辯。
楚玉離又道:“難怪,你當時知道沈穆要去雲台,便給耶律宏傳了密信,故意引他也去雲台,讓他們二人相鬥,兩敗俱傷。這都是為了耶律希是嗎?”
“算是吧。”戴淩若坦然應下,“那耶律宏心高氣傲,自以為天下無敵,我早知他會敗在沈穆手下。原本,耶律希的意思,是讓我暗中等待時機,待耶律宏被殺,而沈将軍受重傷之時,趁機一起殺了他的,可我也不是全無良心,怎麼能做出那種事呢。”
楚玉離頓時感到後怕,若真如此,那時沈穆必定是兇多吉少了。
戴淩若又歎一口氣,“唉,可我到底還是背叛了将軍,罷了罷了,今後他要怎樣處置我都不為過。”
楚玉離想起沈穆身上的傷,對耶律希的厭惡又深幾分。
“耶律希心眼子真多,我看他才是個萬年狐狸精,誰若是惹了他,他就要明裡暗裡的把人往死裡算計。”
戴淩若隻是不停地重複:“不是這樣的。他原本不是這樣的人。”
“那你便說,他原是什麼樣的人?你和他又是什麼關系呢?”
“他……他是我真主子。也是我一出生就被告知要守護的人。”
戴淩若渾濁的眼中藏着許多不為人知的情愫,此刻已不可遏制地傾瀉了出來。
“你也很容易看的出來,他并不是純正的西域血統。”
這倒是顯而易見,耶律希五官白淨端正,渾然像個中原人,隻是眼窩深邃,顴骨又高處尋常人幾分,多了幾分西域的神韻,一看便知是個混血。
戴淩若緩緩道:“他母親是中原人,原是江南王家一庶出小姐,因長得和當時的宣儀公主十分相似,便被選入京城,被先帝下密旨,送去頂替了公主,前去西域和親。”
“宣儀公主?”楚玉離想了想這個名字,“我記得,她嫁的好像不是當今的耶律王吧?”
“是,她嫁的是當今耶律王的哥哥。此後遠去千裡,成了表面風光的王妃。那時候我娘是府裡派去的陪嫁丫鬟,随她同去了西域。我娘倒是命好,在西北遇上了我爹,他雖然是西域人,卻是個憨厚老實之人。王妃她慈悲心腸,見我爹娘相愛,竟也放任我娘嫁了人。隻是那時候耶律王似乎是知道了宣儀公主是假冒的,處處冷落苛待她,最後竟三年也無子嗣。”
楚玉離心想:這位王妃倒是和他母親有些相像,同樣的身在異國他鄉,一輩子無依無靠。
“後來,前耶律王死了,王妃按例改嫁給新王,這才有了耶律希這個三世子。我是我娘的第二個女兒,和耶律希同一年出生,從記事起,就被我娘送進王宮裡,被告知要一輩子認這位小世子為主子。”
“哪有人一出生就被送走伺候人的?”楚玉離忿忿不平。
“陪嫁丫鬟的兒女,也一輩子都是婢女丫鬟,這原是理所應當的。”戴淩若平靜道,“王妃對我很好,作為她的兒子,我自然也死心塌地地認他當主子。”
“小的時候,耶律希因為長得像中原人,王宮裡總有碎嘴的暗裡罵他,我就偷偷練功夫,想給我的小主子出口惡氣,怎知他習武天賦比我高,往往是我被人家打哭了,他把我拉到身後,去替我報仇。”
說到這裡,戴淩若眼中已滿是柔和的笑意,好像過往的時光又重新活了過來。
“唉,那幾年,大概是他性子最好的時候了。不愛說話,偏又一股子傲氣,讀書也好,習武也罷,都比尋常人快得多,空閑了便偷着看中原人寫的書,什麼論語啦、韓非子啦、左什麼右什麼的,嘴裡總是念念有詞,我一聽就想睡覺。他笑我是個傻瓜,有時候我娘入宮看望王妃,順便檢查我的功課,他就提前一天幫我抄好,幫我糊弄我娘。”
“這麼說來,他小時候人倒還不算太爛。”楚玉離道。
“隻可惜這好日子也沒過幾年。”戴淩若歎道:“我七歲那年,中原和西北再次開戰。皇帝公然撕毀了合約,派了十幾萬軍隊去西北,勢必要奪回失地。唉,至此我們的好日子便到頭了。王妃被秘密處死了,耶律希也被發配到王宮的一座偏殿裡由婢子養大。我娘不久後便随王妃而去了。我呢,自然想跟着我的小主子,他卻給了我一筆銀子,冷着臉讓我滾。唉,他當時雖然話說的狠,我還不知道麼?他隻是不想我跟着他一起留在冷宮裡受苦罷了。”
“後來呢?”
“後來,我離開王宮,四處遊蕩,陰差陽錯去了宋琛宋老将軍的軍隊,好歹有了歸宿。我不識字,當時也不清楚這是哪路軍隊,隻想着有個着落,日後能有機會救出我的小主子。”
“往後的許多年,中原和西域的仗打了停,停了又打,耶律王總算想起自己還有這麼個兒子,把他放了出來。”
“後來我跟着沈将軍做事,成了軍中為數不多的女子。軍中人都很好,我逐漸覺得有了歸宿,也逐漸将尋他的念頭放下了。直到幾年之後,有一次,我竟在并州教坊裡遇見了他。”
“并州教坊?”楚玉離頓時瞪大了眼睛。
“是啊。你說巧不巧,那時候我還遇見過你。我被派去教坊裡跟蹤一夥土匪頭目,在水榭内遇見一人,醉醺醺的泡在酒桌上,邊上烏煙瘴氣的一群女人。不錯,就是耶律希。他全然變了個人,我差點認不出他來。當晚就跟他吵了一架。他簡直是……什麼廉恥也不要了,整個人萎靡不振,像是街頭的無賴纨绔。我斷不相信,連着幾天跑去教坊勸他,他起初隻陰着臉,打我,罵我,讓我快滾,後來幹脆無視我,明知我在外頭守着,竟喚了幾個男妓進他包廂。天殺的,他什麼時候染上了這種癖好,變得這樣下作了!”
楚玉離臉色霎時間漲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因為他本也是她口中的下作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