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跑吧!形勢早就變啦,這也早不是當年的龍鼎寨啦!”那新晉霸主還挺仗義的,拔刀攔在杜沖前頭,竟跟那群漢子打了起來,場面非常混亂,杜沖一時間傻眼了,直到楚玉離踹了他一腳他才回過神來,再次發力躍起,堪堪越過高牆逃了出去。
離開那客棧之後杜沖撒腿就跑,身後自己寨子裡的人竟然還追了上來,他們人生地不熟的也沒個方向,還是那個半死不活的少年給他指了個偏道兒,這才最終甩開了追殺。
他們最終落腳的地方是少年的住處,在十三行市場西南角一個廢棄的馬市深處。那地方黑咕隆咚的,沒有馬也沒有人,廢棄的馬廄内堆滿了幹草和垃圾。
那少年一路上恢複了些體力,此時踉踉跄跄的在前頭帶路,從黑暗裡輕車熟路的摸索出油燈和火石,點着後來到馬廄深處一排枯木前,将木頭移開,裡頭竟然是間屋子,鑽進去,才算到了他的住處。
說是住處,其實就是木材闆子圍成的一個隔間,地上一卷鋪蓋,幾件舊衣服皺皺巴巴扔的到處都是,邊上一張桃木方桌,也不知是從哪裡撿來的,倒是像模像樣有七八成新,桌上竟然還擺着幾卷書,一隻炸毛的狼毫筆,一堆瓶瓶罐罐,還有幾塊被咬得亂七八糟的幹馍片。
那少年回到自己家第一件事,卻是先把懷裡的銀票掏出來,從床鋪底下拿出一個帶鎖的鐵盒子,把那張銀票塞進去存好。在這期間還提防的回頭看了那兩人好幾眼,無中生有道:“沒錯,這裡面有錢,但是鑰匙不在這裡,所以你們把盒子偷走了也沒用。”
杜沖切了一聲,指着楚玉離道:“你知道你面前這位小爺有多少銀子嗎?你覺得我們稀罕你那點錢嗎?”
那少年滿臉不信,隻道:“反正你們甭想打我的錢的主意就成。”
楚玉離想找個地方坐,但是謝與這窩實在太亂了,根本沒有下腳的地方。他長長的呼出一口氣,搓了把臉,覺得十分的疲憊。畢竟,事情忽然發展成了這個鬼樣子,他此時呆在一個垃圾堆深處,還不得不面對兩個奇葩,這實在是一件讓人心累的事情。
他那聲歎息剛落,杜沖也跟着長長的一歎息,“唉——看來……看來沈穆竟然說的沒錯!我二弟果真心存歹念!”
“隻是我有一件事想不通,”楚玉離看着他,木然道:“就你這不靠譜的陣勢,當年是怎麼招到一群兄弟跟着你出生入死的?”
“你這話就侮辱人了啊,混江湖的憑什麼?是人品!是俠肝義膽!懂不懂?你知道當年江湖上都給爺叫什麼?——西北小關公,懂不懂這分量?”
他這話其實沒有說錯,當年的江湖還沒有那麼多商人介入,是非紛争小得多,行俠仗義者最受人敬仰。而且其實杜沖年輕的時候并非這般不靠譜,隻是蹲了幾年大牢,久不與世接觸,心智大為倒退,遇事也魯莽急躁許多。
“物是人非,何至于斯!想當年我白手起家,獨自創立龍鼎寨,他杜雷還是個一窮二白的逃犯,我教他武功,跟他拜了把子,發誓要一起名震江湖……”
杜沖在那裡逼逼個不停,那少年毫不理會,自顧把外袍脫了,輕車熟路的給自己清洗、上藥,末了找了件幹淨衣服穿上,然後就在那裡抓着那杆雜毛筆寫着什麼。寫的似乎是一封信,因為他邊寫邊想,時不時擡頭盯着楚玉離的側影出一會神,這讓楚玉離感覺更詭異了——不知道的還以為這信就是給他寫的呢。
“不行不行,這事兒真是氣死老子了,我得去那個靈钰山莊裡找杜雷問個清楚。媽的,他最好能給我圓出個天衣無縫的解釋,否則我當場把他大卸八塊。”杜沖念叨着,拍了拍楚玉離,“你那些銀票還在呢吧,算起來日子也近了,咱明兒就動身去武威,搞到入園的請柬,到那裡問個清楚。”
楚玉離正在那裡想事情,被杜沖拍煩了,就道:“銀子不給了。“
“我靠,為什麼啊?怎麼你也耍我?”
“不為什麼。我幾次三番勸過你,不要輕易暴露身份,你的腦子裡是塞了十斤□□嗎,一遇到點兒火苗子就開炸?”楚玉離瞪着他,氣道:“你做事之前能不能知會我一聲?和你這種沒譜的一起辦事,還不如我自己單幹!”
他說完這話之後覺得有點怪異的感覺,就愣了一會兒,反應了半天才意識到,最後罵的這句話好像裴茗也跟他說過。對,他想起來了,去年他自作主張要去武德司,跟沈穆吵了一架,事後裴茗偷偷勸他,他不聽,末了裴茗就把沈穆發脾氣的話轉告給他,大緻意思和他剛才罵的幾乎一模一樣。
此時此刻,他忽然十分理解沈穆生氣的感受了,心裡沒由得非常想念他——如果沈穆在場的話,哪怕再生他的氣,也肯定會把一切都料理好,不會讓他受一點委屈的。
“看來不止杜沖是個傻叉,以前的我做事也沒有好到哪裡去。”他心想:“原來我以前那些自作主張的做法這麼惹人生氣啊,以後再見沈穆,一定要先跟他道個歉。而且……而且,以後再有什麼想法,最好還是跟他商量商量再幹。”
杜沖臉上青一陣白一陣,自知理虧,但是為了保全僅存的面子,還是怼了回去:“我靠,你可别忘了誰拼了命把你們拎出來的?再說了,我可沒騙你,當年那件事我是交給我二弟去辦的,你要弄清楚真相隻能找他,咱們現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懂不?”
嚷嚷了半天,楚玉離也不搭理他,杜沖便當他妥協了,便放下心來,此時方覺饑腸辘辘,順手抄起幹馍片咔嚓啃了一口,那馊味嗆得他虎軀一震,驚道:“我說小兄弟,你這馍幹曬了得有八百年了吧?”
少年搖頭:“怎麼可能!才放了三個月而已。”
杜沖呸呸全吐了,歎氣道:“這日子過的,還不如在大理寺牢裡呢,至少還三餐不落、有湯有菜的!”
忽又想起什麼,立刻殷勤的勾搭起楚玉離的肩膀,“好兒子,明兒咱們臨走前先找個飯館,點一桌烤全羊補補油水,我找地方,你掏錢,怎麼樣?填飽了肚子才好幹大事嘛!”
“你還是先吃十斤豬腦花補補腦子吧!”
兩人說話間,那個少年不知何時已掏出了個物件在鼓弄。那是一個木頭造的玩意兒,形似蜂鳥,雙翅是桃木組裝成的撲翼結構,看上去十分精巧。那木鳥肚子裡頭是空心的,那少年将一團信紙揉成小小的球塞進鳥肚子裡關上,又在腹部按了一下,隻聽咔哒一聲,鳥翅膀就開始急速上下撲動。
少年打開門縫,把鳥送上天,木鳥十分靈巧,轉眼就消失在夜色裡。
“呦呵,神了,這什麼玩意兒?”杜沖稀罕道。
楚玉離看着那蜂鳥,神色忽然變了,問道:“你怎麼會做這種東西?誰教你的?”
少年道:“是小時候一個老木匠教我的。”
“他還給這種木鳥起了個名字,叫煎餅鳥,對不對?”
“是啊……你怎麼知道的?”
楚玉離眼底閃爍着激動的光芒,急聲追問:“這老木匠現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