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後,邱秋高中畢業,從縣城回來,乘船穿過月湖。彼時,天色有點晚,為了抄近路,邱秋從湖邊斜插穿過寨外的門前壩水田,卻在拐彎後經過一棵六七丈的槐花樹時,吓得驚聲尖叫。
那裡吊着一個人!
人被來接邱秋的爺爺抱放下來,馬燈一照才看清是誰——褚辰!
一番急救,緩過來了,邱秋卻氣得連甩他兩耳光。
被打了也不吭,躺在地上,微阖着眼,一身暮色!
看着地上活着猶如死去的人,邱秋忍不住掉了眼淚,她忘不掉,第一次見面,十六七歲的少年,白襯衫紮在黑西褲裡,身高腿長,衣袖半挽,腕上銀色表盤在陽光下閃着點點灼目的白,一雙瑞風桃花形态的眼,微微一眯,眼尾細長迤逦出一抹清澈的溪流,似笑非笑翹起的唇角,端的是——意氣煥發、神彩飛揚!
人被爺爺背回家,奶奶燒了滿滿一鍋開水,爺爺兌好水,拿了已逝邱爸的衣服,讓他去洗澡。
喚不動,放下什麼樣,現在還是什麼樣,無知無覺,屏避了外界的聲音。
邱秋開了瓶奶奶熬制的辣醬,讓爺爺幫忙撬開嘴,往裡塞了滿滿一大勺。
有反應了,人咳得眼淚鼻涕都出來了。
“市造紙廠缺原材料。”說罷,邱秋晃了晃手裡的辣醬,繼續一字一字道,“同學老師,縣商業局 家屬院裡的幾位叔伯阿姨都喜歡吃我家的辣醬。”
身上一涼,邱秋從往事裡回過神來,低頭才發現,身上汗濕的睡衣已經被褚辰這個壞家夥快手快腳地脫下了。
“乖,就快好了。”褚辰輕吻下妻子的面頰,抖開水藍色棉布睡衣,飛快地給她穿上,扶着她的背往下躺道:“時間還早,再睡會兒。”
“幾點了?”邱秋探身想拿表看看。
褚辰眼疾手快,一把抓起,看了眼,放進大褲衩的側兜裡:“五點零二,再睡半小時。想吃什麼?”
“上班前,你不是還要去趟茂林大隊嗎,快走吧。等二妮過來,我們煮粉吃。”
給妻子調整了下枕頭,掖好被子,褚辰不放心地叮囑道:“你别動手,讓她做。”一個月10塊錢,幫忙做做家務帶帶昭昭,他給的不少了。
邱秋揮揮手,知道了。
結婚幾年,褚辰總有種緊迫感,工作太忙,相處的時間太少!單手撐在枕邊,對準紅唇輕咬了口。
一擊便走!
抱起要穿的衣服,拉滅燈泡,飛快出了卧室的門。
邱秋扯了下旁邊他的枕頭,想砸他,成天咋跟狗似的,逮着人不是咬就是纏着不撒手。
堂屋裡褚辰穿好衣服,換上皮鞋,輕輕推開西屋的門。
“阿爸~”昭昭一骨碌爬坐起來,揉着眼睛,含含糊糊叫了聲。
褚辰忙拉開電燈,撩起帳子:“爸爸吵醒昭昭了嗎?”
昭昭一頭撲進褚辰懷裡,急急地催道:“茅廁、茅廁。”
“好好。”褚辰應着,扯了條薄毯給小家夥裹上,抱着快步出了門。
熹微的晨曦刺破長夜的帷幕,露出一片紮染的白,似一柄柄要遠航的蒲公英。
白露已至,山間的清晨,涼意入膚,已微有刺寒感。
大隊長銜着四寸長的葉子煙杆,背着手,從一塊塊山石砌起的院壩前經過,瞅見褚辰抱着昭昭從茅廁出來往屋裡走,揚聲招呼道:“褚辰起來啦。”
褚辰停住腳步,轉過身來:“大伯,下田嗎?”
“去山上的高坡田看看,田土幹的咋樣?”
“昨天剛放了水,怎麼也得晾個四五天才能收稻吧?”
大隊長在竹笆門前站定,眉間蹙起幾道豎紋:“志傑一大早過來說,往後七八天,都是好晴天。”山間多雨,誰知道七八天後,天氣如何?秋收可是大事,錯過晴天,這一季要糟踏多少糧食。
志傑是邱志勇的弟弟,在縣裡上初中,他們小叔是縣氣象局裡的幹部,他既然這麼說,消息多半是準的。
“那是得抓緊收割。”
“嗯,我去看看,若能行,明天就開鐮。”大隊長走了幾步,想到什麼,又回頭道:“昨天抓的稻花魚,邱秋沒要,隻讓二妮挑了幾條黃鳝,那玩意兒泥腥味重,需重油重辣,她懷着身子可不敢吃那麼辣。回頭讓二妮去我家拎兩條鲫魚炖湯,給邱秋好好補補。”
邱秋這一胎從懷上的第6周就開始孕吐,一直到前兩天滿了12周才止住,食譜裡是得添些魚肉:“好,等會兒我跟二妮說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