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就下粉。”二妮端着河蝦螺肉進了竈屋。
邱秋放下鏡子,沖閨女招招手。
昭昭雙目一亮,轉身跑進了屋:“媽媽。”
邱秋在椅上坐下,攬了她在胸前,拿起梳子,将她散落的齊肩烏發分開,紮成兩個小辮。
辮梢往上一折塞進發股裡,一邊夾朵粉色的小綢花。
昭昭扒着桌沿,拉過鏡子,對着小臉照照 ,滿意地咯咯笑了起來:“媽媽,明天我還要這樣紮。”
邱秋點點頭,起身抱了床被子出門。
二妮忙放下手裡的東西過來幫忙:“我來我來,都要曬嗎?”
“嗯。”松開手,邱秋站在院裡,活動活動身子,拿口杯洗漱。
熬了一夜的海帶大骨湯,加上早上香煎的雞蛋又炖了幾個小時,又濃又鮮。抓把泡好的米粉下進湯裡,長筷子攪攪,撒把小青菜,點上胡椒。一大一小,二妮盛了兩碗,端放到木芙蓉樹下的藤桌上。
邱秋抱起昭昭放進桌前特制的兒童椅裡,小碗移到她面前,自己在她旁邊坐下,對進竈房拿勺筷的二妮道:“再盛一碗過來,一起吃。”
二妮拿筷子的手一頓,看向還沒蓋蓋的湯鍋,邱秋胃口小,她就下了一碗半的量。大小碗一撈,已經沒粉了,“我吃過了。”
“再吃點。”
二妮不得不說實話:“泡的粉沒了。”
邱秋起身慢慢走進竈屋,朝湯鍋裡看了看,示意二妮打開櫥櫃從中拿個大碗,把帶肉的大骨撈出來:“調個醮水,咱把 大骨啃了,你再拿個碗,我和昭昭把 碗裡的粉撥給 你些。”
二妮看着大骨咽了咽口水:“不給褚主任留些嗎?”
邱秋搖頭:“下午殺隻老鴨,拿酸蘿蔔、茶樹菇炖了。”
“褚主任讓我拿一瓶紹興黃酒去大隊長家換鲫魚給你炖湯,你大伯母給了四條半斤重的。”二妮說着偷偷瞥向邱秋。果然,邱秋變了臉色。
見鬼的大伯母,隔房的玩意兒,沒事賴三分,招惹她幹嘛?
一瓶紹興黃酒兩塊多,四條魚才幾毛錢啊,二妮自覺戳到了邱秋隐蔽的心思,聲音都帶了幾絲歡快:“老鴨還殺嗎?”
“殺!”都不下蛋了,養着幹嘛。邱秋拿了勺筷,向外走道:“魚中午吃。”
“唉。”二妮歡快地應了聲,端着大骨,另拿了隻碗,腳步輕盈地跟上。
昭昭吃肉塞牙,邱秋用竹片撥了骨髓給她吃。
小家夥吃的一嘴油,美的小腿在桌下蕩得飛快:“媽媽,小踏雪好幾天沒回家了,等會兒咱去看看它吧?”
踏雪是匹渾身棕黑,四蹄雪白的貴州馬,體格矮小、外表溫馴、行動敏捷,爬山涉水馱貨載人十分在行。
1958年,作為民兵連長的邱家梁,在女兒兩歲還不會說話、四肢無力、雙腳沉重走不了路,被自家阿媽和省醫院确診為先天性神經系統疾病後,蹲在後山大哭一場,當晚便去煤廠給自己找了個零活——下井挖煤。
白天帶領民兵訓練犁田開溝種小季,晚上走幾十裡山路下井,那時安全措施還不完善,随時都有塌方的危險。
就這麼幹了大半年,累得黑瘦黑瘦地湊了筆錢,從縣城牲口市場牽回頭半歲的小馬駒,讓其陪女兒成長、給女兒代步!
集體制,為了避免有人打小馬駒的主意。翌日,邱家梁将竹編的兒童座椅綁在馬背上,把女兒放坐進去。拿上解放初清匪反霸時他帶部隊進山剿匪抓匪首部隊發的獎狀,牽着馬去公社、縣委大院、武裝部,厚着臉,挨個兒求領導讓他把小馬駒留下。為此,他願意将代表了他人生高光時刻的獎狀歸還。
有人罵他胡鬧,拿獎狀要挾人,帶女兒博可憐;有人斥他以功謀利,并駁回了他的入黨申請;有人背後蛐蛐他長着一副老實相,最是一肚子心眼詭計……
他工作認真,政績突出,那年,本可以調入縣武裝部或公安局,因為這事全黃了。
妻子一通亂砸,收拾包裹回了娘家。老父親蹲在門檻上,自卷的葉子煙吸了一根又一根。母親沉默地回了房,從此對孫女冷了臉。
1960年,月亮灣大隊和茂林大隊交界處的山林,因邱志勇等一衆孩子烤食蜂蛹而引起了森林大火。
邱家梁沖進去救人,再也沒有回來。
他留下的餘澤,讓以殘疾聞名的女兒邱秋在66年之後的運動中,仍能免費上學,并順利讀完高中,被大隊推薦去縣裡舉辦的赤腳醫生合作醫療學習班學習。
踏雪自小陪邱秋長大,是她的親人、玩伴、可以傾吐心事的閨蜜,一人一馬自有不一般的默契。
可惜,74年邱秋和踏雪去茂林大隊下的雙鴨寨出診,回來的路上,遇到了被狼群追下山的野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