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墓内,一陣陣的陰氣撲在人身上,地上長滿了青苔,石壁上的水滴嘀嗒在地上灰色的石闆上。
姜黛意拿出袖子裡的火折子,将兩邊的燭台點亮。
這個墓裡通風,所以燭火很容易便被點燃了。
她沿着記憶中的路線,向陵墓深處走去。
直到出現比墓道中更亮的光亮,姜黛意才停下來。
幾副奢靡的棺椁前,赫然出現許多守陵人。
都是些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弱婦孺,也是天阙擄來威脅刺客的人質。
他們朝着忽然出現的人影看去,見到熟悉的玄色衣袍,驚喜道:“姜姑娘!”
原本跪在地上的一衆人站起來。
“跪下!誰讓你們起來的?快點……”
幾名眼神冷厲的阙徒不耐煩地開口,話未說完,見到多出來的人影,連忙行禮:“姜姑娘!”
姜黛意沒有理會阙徒,察覺人質中少了幾人,問道:“怎麼少人了?”
自然是刺客身亡,聽到消息妄想逃出去,被阙徒殺了。
刺客都死了,人質自然留着也沒用了。
衆人不敢言語,但神色已經說明了一切。
姜黛意皺眉向那幾名阙徒看去。
阙徒慌亂跪下:“是千相少主讓屬下這麼做的,姑娘饒了屬下吧!”
姜黛意柔着笑:“好啊,我饒了你們。”
阙徒大喜:“多謝姜姑娘。”
少女嘴上說着答應,下一瞬卻像鬼魅一般閃身點了阙徒的穴道。
“他們與我無仇,但和你們有。”
姜黛意看向面容上帶着怨色的那些人質。
“你們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動作快些,一會兒我帶你們逃出去。”
陵墓外,暗衛拿着快馬加鞭重新取來的炸藥,重新炸開門口。
雲欽帶着暗衛進去。
陵墓内暗藏玄機,定是派精通機關術的術士精心打造,饒是玲珑心的雲欽,也着了不少道兒,才通過第一關。
暗衛額上滲出冷汗:“公子,這裡邊太邪門了,跟鬼打牆一樣,這麼下去,我們怕是會被這些機關術和後來者前後夾擊。”
雲欽想起方才沒有一絲猶豫閃身進去的身影,雖然那人刻意穿了增高的靴子,還多穿了幾層衣裳迷惑别人,但還是被雲欽看出,是一名女子。
暗衛勸阻雲欽:“公子,不若我們先退出去,左右這寶藏有許多勢力回來争搶,不如我們退出去,隐在暗處,待别人取了寶藏出來,我們再坐收漁翁之利。”
雲欽此行帶得暗衛都是雲家精心培養的精銳,這陵墓之内實在太過兇險,貿然強沖,隻會折損暗衛,百害而無一利。
“先退出去。”
陵墓裡的灰色石闆上,染上了鮮血,姜黛意靜靜地等待,直到失去兒子,亦或是失去女兒的那些父母,順利報了仇,她才重新站出來。
姜黛意不會去同情被殺的阙徒,他們已經全無人性,天阙裡的一部分刺客,就算不被阙主和千相控制,他們也會肆無忌憚地殺人取樂。
“走吧,出去。”
衆人跟着姜黛意往陵墓更深處前行,這些人質在陵墓裡邊守了好幾年,姜黛意也是在六歲的時候,偶然跟着阙徒進了陵墓。
說起來她的武功,這個陵墓裡的機關,也幫她提升不少。
一支冷箭射來,姜黛意揮手打回去。
“姜姑娘,我們這能出去嗎?如果被阙主發現……”
姜黛意安撫着他們:“天阙現下自身難保,阙主也并不知道守在這裡的阙徒已經被滅口,他尚且無暇顧及此處,不會被發現的。”
“可是我們的親人還在被阙主控制,若被他發現我們逃了怎麼辦?”
姜黛意轉身堅定道:“我能救你們,也能救你們的家人,況且當年,是你們合力保下我,沖着這份恩情,我也不會任由他們傷害你們和你們的家人。”
當年陵墓内,姜黛意被墓裡的機關傷得隻剩下一口氣,是這些被當做人質關着的守陵人,将姜黛意藏起來,才躲過一劫,沒被阙徒殺掉。
至于陵墓裡的寶藏。
如果陵墓裡有寶藏,天阙早就下手取空了,不會留着其他人分一杯羹。
姜黛意想起雲欽的面容,她是瞞着雲欽跑出來的,想必這會兒,暗衛已經傳急信告知雲欽,她不見了。
以雲欽的敏捷心思,想來不會太久,便會發覺方才竄入陵墓裡的人是她。
果然雲欽接到暗衛說姜黛意憑空消失在屋内的時候,便已經猜到姜黛意進了陵墓。
暗衛大驚:“雲妡姑娘?方才的玄袍人是雲妡姑娘?可方才那人的身形,看着那般壯實,像個男子啊。”
雲欽笑意不達眼底:“身形可以僞裝,你若想,也可以用縮骨功扮作女子。”
暗衛:“那屬下等先進去,将雲妡姑娘帶出來?”
雲欽沉默半晌,道:“你們守在此處,若有其他勢力想進來,務必攔住,我親自進去尋她。”
暗衛:“公子不可,陵墓裡兇險異常,您自己進去恐怕有危險。”
雲欽道:“無礙,你們守在此處。”
不等暗衛繼續勸阻,雲欽已經踏入。
第一道門已經被炸開,而第一道門後的機關方才雲欽已經與暗衛一同穿過,所以第二次進去并沒有費多少功夫。
雲欽找到第二道石門的機關,還未進去,便感到一陣徹骨的冷意透過來。
而當雲欽踏入第二道門的下一瞬,石門已經在他身後重重落下,極寒的陰涼之氣深入骨髓,雲欽唇邊泛着暖霧,他眉眼深沉,眸底盡是擔憂。
溫涼的聲音在空曠的墓穴裡響起。
“雲妡,你最好平安無事。”
那邊姜黛意帶着一衆人緩慢地前行。
主要是其中老弱婦孺占大多數,雖然姜黛意很熟悉這裡邊的機關,但大部分不會武功的人,需要她一趟又一趟地帶過去,這就大大消耗了過多的時間。
“姜姑娘,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恐怕會有人追上來。”
姜黛意飛身過來,帶着另一個人準備沖過機關。
“無事,想必此時陵墓外正熱鬧着呢,他們沒那麼快進來的。”
姜黛意特意改變了前十道石門的機關,将那些機關變得更難以攻克。
縱然是千相前來,也得費好大的功夫,況且千相現下正當與阙主應當在趕來的路上,不會那麼快到的。
她設計了這麼久,天阙、雲欽,都是她棋盤上的棋子。
而她的目的,就是為了引起雲欽與天阙交手,她好救出陵墓裡的這些人。
在陵墓的最後一道石門下,她早已埋下了炸藥,隻要能順利帶着這些人通過陵墓的機關,再将最後一道石門下得炸藥引爆,他們就可以順利出陵墓。
而沒了人質威脅的刺客,便盡數會反水,聯手對抗阙主。
雲家,聞着寶藏味兒來得各方勢力,若知道陵墓裡的寶藏是一個騙局,一定會将這股氣,撒在率先放出消息的天阙頭上。
而陵墓裡的機關被她調整過,變得更加兇險,姜黛意确定,一旦有人體驗過第一關的機關,就會立刻撤出去重新想辦法。
可是她沒猜到,雲欽會為了她,孤身闖入。
在姜黛意在帶人過最後幾道石門的機關時,一道清隽的聲音響起。
“雲妡。”
突如其來的聲音打亂了姜黛意的思緒,她一分神,撲面而來的火焰便有些避之不及。
雲欽皺眉朝着姜黛意飛去,長袍翻飛。
兩股強勁的内力對上,硬生生将碩大的火焰球憑空化掉。
姜黛意被雲欽的内力掀飛,她幹脆借着這股内勁兒帶着人沖過了機關。
雲欽一臉愠怒,看着又不像尋常人,被幾個人牽制住不讓他過去找姜黛意。
“你是誰?你有什麼目的?”
雲欽視線凝着對面的暗色聲影:“她是我的妹妹,我唯一的目的便是帶她離開。”
“妹妹?”
一名老者打量着雲欽。
“姜姑娘是你妹妹?”
雲欽對老者說出來的姓氏陌生。
“姜姑娘?她姓雲,單名妡字,何來的姜姑娘?”
老者歎息:“隻要你不是來傷害她的,隻要她果然是你妹妹,她叫什麼又有什麼關系?”
姜黛意将手中的人穩穩放下,她看着對面衣袍上染了血的少年,他眸色深深,正緊緊盯着她。
她沒想到雲欽竟然這麼快就進來了,還追上了她,他的内力,全部恢複了嗎?
雲欽含着内力的聲音清晰地傳入姜黛意耳朵裡,他道:“站在那裡别動。”
他方才過來的時候,便看見姜黛意在帶人闖機關,她似乎想将這些人帶出去。
姜黛意看雲欽的神色,直到他分明是已經認出了她,他讓她站着别動,他想做什麼?
雲欽轉身向還未被姜黛意帶過去的一部分人道:“你們退後些。”
剩下的人看向對面的姜黛意,卻見少女已經取下帷帽,露出容貌,她沖着他們點頭,示意他們聽那少年的話。
他們隻好退後,雲欽站定,衣袍無風自動,渾厚的内力在他掌間聚集。
姜黛意看出了一些門道,怪不得雲欽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内追上她,原來他一路都是用這樣霸道的方法過關的。
少年墨發飛揚,長眉淩厲,他雙手向兩邊虛打,随着他的動作,兩邊牆壁上的機關瞬時被毀于一旦,這樣的方式,顯然比姜黛意的方式,更為省事直接。
姜黛意看得心内發毛,雲欽的内力,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了?
她竟然從未發現。
機關既然已經被毀,那麼剩下的人自然可以安然無虞地走過去。
雲欽率先大步踏出,他一步步朝着對面的少女走過去。
他竟不知,她還有另一個名字。
雲欽站定到少女面前。
“我有沒有說過,讓你乖乖待在山上,不要亂跑。”
後邊跟上來的人竊竊私語:“這是怎麼回事?他是誰?他認識姜姑娘?”
姜黛意轉身向去開下一道石門:“先出去再說。”
雲欽看着少女的背影,眼神沉晦。
眼下她想救人,那便先救人,待出去之後,他再好好與她算這糊塗賬。
有了雲欽的助力,帶着衆人逃出陵墓的時辰縮減了一半,陵墓裡最後的機關,是最難過的,稍有不慎便會喪命。
好在姜黛意知曉機關如何運行,又有雲欽霸道的功法,他們出去得很順利。
最後一道石門被炸藥炸毀,石門後,是早就等待着家人的一衆刺客。
低等刺客不必服毒,所以他們被天阙扣留的家人一旦獲救,自然也不會再繼續效忠天阙。
刺客們感恩戴德,向姜黛意道謝:“多謝姜姑娘,以後姜姑娘有何困難,便放響箭召集我們,我們萬死不辭。”
姜黛意淡淡道:“既然好不容易自由了,便想法子好好去活着,不要再被任何人控制,也不要為任何人賣命,你們隻是你們自己。”
她原本的打算,就是一步一步從内部瓦解天阙,如今一切都按照她的計劃進行,可她的心情卻莫名有些沉重。
此地不宜久留,刺客們本就身手利索,須臾便已經帶着家人跑得沒了蹤影。
雲欽一直隐忍着脾氣,這會兒他神色難以捉摸,溫聲道:“既然你要做得事情做完了,可以回去了嗎?”
姜黛意看向雲欽:“我錯了,哥哥。”
雲欽道:“這句話,你已經說過很多次,可是你真的覺得自己有錯嗎?”
事已至此,姜黛意已經不想再多說什麼,她道:“我從小在天阙長大,天阙的人,給我取了個名字。”
雲欽:“我聽到他們叫你姜姑娘。”
姜黛意擡起眸子:“哥哥,我從有記憶,便一直知道我自己叫做姜黛意,雲妡這個名字對于我來說,從始至終都是陌生的。”
雲欽問她:“七年,你還是沒有接受你是雲家的血脈?你能在天阙的七年裡受盡折磨,難道就不能用另外的七年,來得到一些快樂嗎?在你心裡,你到底覺得你自己是姜黛意,還是雲妡?”
姜黛意看着有些失望的雲欽,他現在的神色,就是她想看到的,一步步掉入她的陷阱,為她所用。
少女的眸色如深谙的夜空,裡頭空空如也,卻能叫人沉溺進去。
月光打在她的身上,為她的衣袍渡上一層月白色的光。
“哥哥,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救他們嗎?”
雲欽知道她的用意:“你覺得,他們和曾經的你很像,是嗎?”
一樣隻能待在暗無天日的地方,一樣絕望,一樣沒有自由,生死不由自己,别人随口的一句話,可能就會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
姜黛意點頭:“哥哥猜對了,你不知道,我被千相扔進寒林裡的時候,我有多害怕,多無助。”
雲欽深深地看着她。
“他們還有人作伴,不必自相殘殺,不必食不果腹,衣不蔽體。”
“我會替你殺了千相。”
姜黛意搖搖頭:“可是我記憶中的殘酷過往,揮之不去,就算哥哥幫我殺了他們,我的過往,便會被抹去嗎?”
雲欽的情緒漸漸穩定下來,他安撫她:“那就親手,除掉這些過往的夢魇。”
姜黛意看他,純淨到極緻的眸子,倒更像是一種莫名的蠱惑:“哥哥會永遠站在我身後嗎?”
雲欽語氣完全平靜下來,沒了陵墓裡的隐隐愠怒,他隻說了一個字:“會。”
姜黛意眼眸微紅:“就算我騙了哥哥,哥哥也會嗎?”
雲欽:“從第一次見面開始,你就在騙我。”
姜黛意不驚訝,如果雲欽推測不出來,一直任由她欺騙而不自知,那麼她也不會一直待在他身邊。
隻有有利可圖的人,才能讓她停留。
姜黛意大方承認:“是,我是騙了哥哥,可是哥哥,我沒有惡意,你是知道的,否則,你不會任由我行動而坐視不管。”
“小郡城的事情,是你策劃的。”
“是。”
“七涼山的消息信條,也是你換過來的。”
“是我所換。”
“羌無月,你早就認識了?”
“對,在天阙,我就認識他。”
雲欽閉了閉眼,他其實都知道,她的反常,他一直看在眼裡,隻是一直不願相信。
姜黛意主動承認這次的事情:“包括陵墓的事情,也是我。”
雲欽不知在想什麼,他覺得現在站在他眼前的姜黛意,才是真正的她。
至于以往那個柔順的妹妹,隻是她做給他看得假象而已。
雲欽在猜出玄衣人是姜黛意的時候,已經大緻猜測到了原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