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竹影綽綽,姜黛意立在其間,清瘦身影像融進了那斑駁的密綠景緻之中。
千相似乎費了好大的力氣,才來到這裡,刻意來等她。
他語氣透露出複雜的情緒:“姜黛意,你真的要殺我。”
姜黛意不懼怕此時的千相,他縱使沒死,但身上的傷很重。
她話頭疏冷:“師父讓我去幫你尋藥。”
千相不見本來面容,他化成了别人的模樣。
他道:“我知道。”
姜黛意看着他:“草藥是你騙師父的吧?你怕派普通刺客去,還未曾見到我,就被雲欽殺了,所以,故意騙能與雲欽抗衡的師父去找我。”
“你還找我做什麼?”
千相:“自然是找你報仇,你敢與雲欽合起夥來陰我,姜黛意,你想好這麼做得後果了嗎?”
姜黛意聞言扯出淡淡的笑意:“以千相大人現下的狀态,恐怕不适合說一些令人不悅的話。”
千相向少女逼近,表情有些發狠:“你給我過來。”
姜黛意在思索。
她想殺了千相,但是這麼做一定會被阙主懷疑。
山間常常有農夫上山砍柴,千相才動身往姜黛意那邊走,便有一個農夫漸漸出現在視野裡。
千相衣着不凡,身上又染着血迹,若是太平盛世,旁人瞧見了定是會出手相助。
但眼下兵荒馬亂,農夫眼看着境況不對,轉身便要繞另一條道走。
姜黛意眼裡的笑意在看到那農夫時,卻隐隐透出幾分擔憂,千相不懂她,擔憂這樣一個籍籍無名之輩,卻要不顧往日情分設計殺他。
千相眼神微戾,忽而朝着那農夫的方向閃身過去。
姜黛意折下幾片竹葉,混着内勁兒向千相扔去,暫時逼退了他的身影。
農夫感受到莫名的殺意,吓得軟了腳跌在地上,不敢動彈。
姜黛意提醒農夫:“起來,快跑。”
農夫到底緩了口氣,爬起來跑得沒了蹤影。
千相陰沉着眼:“天阙的刺客,什麼時候也存了善心?”
姜黛意的眸子像籠着一團黑色的霧,她有些惋惜道:“你到底回不了頭了,你現下像極了喪失人性的行屍走肉。”
千相:“好啊,你還說教上我了?你是不是以為你披着雲妡的皮便真的能變成雲妡?姜黛意,你别忘了雲欽,他察覺真相的那日,你的下場會比我慘。”
姜黛意眼眸一冷,不再打算留着千相,她要徹底與天阙撕破臉。
少女清白的衣袂像天際的薄雲,攜着曦光晃人眼睛。
這一幕落在千相眼裡,他蓦然覺得,她真的被雲欽所影響,變得更果決了幾分。
她終于不再屬于漫漫長夜,也終歸真的與他再走不到一處 。
歎息聲在千相口中溢出,他眼眸一狠:“既然如此,好。”
既然道不同,那便同毀在天地間,也省得每日活得像陰潭下的淤泥,倒不如死了幹淨,但無論天上地下,他也要帶着她。
她既然此般如光晃眼,走那陰司時,也能為他存下幾分暖意。
千相忽然扭頭,朝着另一個方向飛去。
姜黛意不解,但怕他又起害人之心,反正他受了傷不是她的對手,想着便毫不猶豫追了上去。
這一追便追到了羅煙城。
雜草存生的城内蕭條冷落,其實這種世道下,幾乎各國王城之内,也不會太過繁華,況且羅煙城隻是七涼山十裡外的一個小城。
千相來這裡做什麼?
姜黛意一踏進這座城内,就感覺死氣沉沉,破敗之氣更勝小郡城,牆垣上斷壁殘垣,顯然是這裡長期經曆過戰争的摧殘。
到處都透露着殘戾的被摧殘過的痕迹 。
姜黛意步履輕慢,繡着暗紋的裙擺劃過灰敗石闆,染上細塵。
她視線四掃,搜尋着千相的蹤迹。
“姐姐?”
指尖忽然傳來陌生的觸感,姜黛意警惕起眸子,她退後一步甩開來人的手。
……
天色暗下來,烏雲密布。
灰石闆上落下氤雨,沾濕了灰塵。
雲欽的長袍被雨水打濕,長衫上面原本隐現的日月星辰紋路此時沾了雨水,更加顯眼起來。
他擡頭看向空蕩蕩的馬車,兩名暗衛受了傷。
天阙阙主似乎并無意與他糾纏,過了幾招,沒占到什麼便宜,放下狠話離開了。
暗衛說,姜黛意從未離開過馬車,而趙立是因為聽到了消息,又覺得暗衛能保護姜黛意,所以提前離開了。
雲欽淡淡道:“我方才才去了小郡城,到了這裡時,姑娘已經不見了,卻看到天阙之人在這裡。”
“你們告訴我,姑娘呢?”
兩名暗衛似乎有些目眩,他們腦海中好似被什麼牽扯着,自發應承着少年的話。
“是……公子,姑娘沒有亂跑。她被天阙的人帶走了……她不見了。”
暗衛的狀态很不對勁,雲欽看着他們,也沒有斥責,隻溫聲道:“你們先回雲家。”
暗衛根本抵抗不了彌月心法的威力,此功法厲害之處就在于,能讓人不受自己控制,無意識地自發順應眼前之人的話語,做出一系列舉措。
雲欽看着暗衛迷離着神思,飛身前往雲家的方向而去,慢慢不見了蹤影。
地上不顯眼處,細微的齑粉泛着淡淡的煙薄青,幾乎不可視,若不是心思極其細膩之人,根本察覺不到。
是雲家追蹤的秘術。
順着痕迹,雲欽很快便找到了姜黛意所在的羅煙城。
羅煙城隸屬霖國城池,幾乎同一座死城無異,但城内還是住着許多百姓。
恰巧,這座城池,臨近燕國,雲欽有意将這座城劃進燕國,霖國無法給予這座城生機,但燕國可以。
雲欽走在空蕩蕩的長街上,齑粉在這裡就消失了,雨越下越大,将齑粉沖得一幹二淨。
不過倒也無妨,左右都在城内。
他遲早都能找到她。
……
一間破舊的小屋裡,紮着小揪揪的一個六歲小姑娘,穿着粗布衣裳,正淚眼朦胧地看着姜黛意。
窗牖外散着濕氣,縱使夏日,屋内也似乎格外陰冷。
姜黛意替榻上的中年婦人把着脈,她其實想先盡快找到千相,那個瘋子不高興的時候,會殺無辜百姓。
但……
“這位姐姐,我阿娘她是不是要死了?”
姜黛意隻是幼時跟着雲欽學了點把脈的皮毛,畢竟把脈這本事,是實踐出來的,她隻能大約知道這婦人病得不輕,面上看着無礙,但内裡虧損的很厲害。
雲欽或許有辦法,他也精通一些醫術,姜黛意之前生病,便都是他親自開方子。
姜黛意安撫着小姑娘,柔和笑道:“你阿娘隻是生病了,姐姐現下去尋個人過來給你阿娘看病,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