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粥冒着稀疏熱氣,姜黛意喝粥的動作微頓。
羌水凝也反應過來,不緊不慢道:“我的意思是,我騙你做什麼?”
姜黛意放下手中的湯匙。
她心裡微微悸動,茶湯中逐漸幻浮出雲欽面容。
他絕豔的眼底是傾山倒海的愛意,伏在她身上的那句耳語依舊蜇人。
他說——
「沒關系,我可以為妹妹去死。」
北風拂來,氣息是冷的。
姜黛意的指端被茶盞燙到,瑟縮的同時聽到羌水凝在繼續說。
“我哥還在想,要不要趁他病造個反……”
“——不行!”
羌水凝被姜黛意的冷聲吓到,眨眼看去。
姜黛意古墨般的水眸染上寒意,柔細指骨攥成一片,攥得發白。
須臾她又平靜下來,意識到自己的失控,轉而不可思議。
羌水凝看着她那般在意,猜測道:“你不會是……”
姜黛意隐下情緒,勸道:“你好不容易脫離天阙,羌無月要做傻事,不要牽連你。”
雲欽可不是那麼好對付的,羌無月的消息,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誰知是不是雲欽在引暗處的襄臨王舊部露出馬腳。
羌水凝隻是開個玩笑,況且羌無月也并沒有造反的意思。
姜黛意拿起瓷勺,想繼續吃。
人群中突然傳來騷動。
“王上親臨還願,真是有心了……”
“是去明裡寺還願麼?”
“是,明裡寺雖不比王家寺院,但貴在人傑地靈,曆代王室若逢大災祈願還願,都來咱們這裡。”
姜黛意怔了怔,這般巧?
從前襄臨王奢靡出行,招來的大多是罵聲一片,雲欽此番陣仗也不小,卻皆是贊譽。
華貴車辇經過青石鋪就的擁堵長街,百姓們紛紛讓路跪拜,頌聲不斷。
羌水凝拉着姜黛意起身退後,縮在人影裡。
霜白幔帳拂動,掩着裡面的鴻影,雲欽身姿略歪,臂肘抵在盤龍小案上,手抵着頭似在小憩。
細碎的雪花伴着聲勢浩大的車辇逐漸走遠,經過姜黛意的那一霎那,幔帳被風微微拂起。
雲欽蒼白失血的面容映入姜黛意眼裡,他的唇角似乎還有隐隐的血迹,整個人透白的冷玉一般,沒有生機,極盡虛弱。
直至幔帳垂下,姜黛意都沒有看到雲欽睜眼。
羌水凝也被雲欽虛弱的模樣驚到了,她以為羌無月誇大其詞,沒想到消息竟然十分真。
“黛意,他怎麼這麼……人呢?”
雪風凜凜,羌水凝看去,身旁早已不見了姜黛意的身影。
明裡寺外,方丈早已等候在外,車辇停駛,一衆僧人迎上去。
作揖行禮半晌卻不見幔帳内的人出言,衆人面面相觑之時,覃公公微咳一聲,側身拂開霜帳查看情況。
這一看頓時慌了。
“快請太醫來!”
寺院内,沉寂肅穆。
雲欽此行帶得侍衛不多,現下大都被覃公公叫去開設祭壇一應事宜去了。
姜黛意進來時,雲欽所在的禅房外一個侍衛都沒有。
她猶豫下,還是輕手輕腳推開禅房的門。
雲欽躺在素簡的木塌上,臉上沒有絲毫血色,呼吸輕得幾不可察。
姜黛意頓了須臾,才蹑手蹑腳的靠近。
“哥哥?”她俯下身,試探地叫他。
她的發絲落在他的瓷白的頸間,她故意一般,彎膝坐下往裡擠了擠。
人若是清醒的,這般大的動作,勢必要被驚醒。
可是雲欽沒有醒。
他真的很虛弱,如羌水凝所說,虛弱到了快要死的地步。
姜黛意捏起雲欽的手腕,他的肌膚涼如寒玉,沒有一點溫度,脈息是亂的,心脈是散的。
如日薄西山。
窗牖外不知哪裡飛來一隻烏鴉,盤旋着沉悶叫了幾聲,最終停伫在檐鈴上,主示死亡的鴉鳴與悅耳檐鈴之音交雜,令人心情煩恹。
姜黛意看着那張如玉面容,先是不可思議他即将消亡的事實,後而心内又有些泛空泛酸。
烏鴉如同在預示什麼一般,在叫嚣,引來一群同伴,姜黛意覺得吵鬧,極煩,她松開雲欽的手腕,起身離開。
窗牖被推開,姜黛意冷冷注視着檐下的一群烏鴉。
雪花靜靜地落,須臾,雪地裡便窸窸窣窣地落了一群昏死過去的烏鴉。
姜黛意閉阖窗牖,屋内陷入昏黃。
稀薄的光影打進來,她又朝着雲欽躺着的塌邊過去。
雲欽被扶起來,平時都是他抱她,她不費力氣,可是這次他一點回應都沒有,唯一一次她主動抱他,她卻抱得好吃力,手都在抖,胳膊也在泛酸。
姜黛意将雲欽扶正,盤腿坐在他對面,她試圖給他身體裡灌内力補救,可是沒有用,内力輸送進去像石沉大海。
她終于确認,雲欽真的快死了……
是因為蠱的原因。
因為她不肯愛他。
“哥哥,你是故意的罷?”姜黛意任由雲欽跌倒躺在自己腿上,他恍若永遠也不會醒來一般。
檐鈴還在響,不同于鴉鳴的沉悶壓抑,放在尋常很悅耳,可是姜黛意覺得很煩,不好聽,一點都不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