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黛意醒來時,日光正盛,雪色消融。
她睡在觀雪閣裡,因噩夢驚吓額上滲出稀碎冰冷的汗珠。
雲欽也醒了,但臉色還是無比蒼白。
他坐在她塌邊的小案前,溫隽側顔隐在婆娑光影下。
見她醒了,他起身撩開錦帳,想來抱她。
姜黛意還未從驚懼中緩過神,征征地看着雲欽。
少女氤氲着古墨的眼眸褪下防備,露出裡面尚未來得及隐去的脆弱無助的神情。
雲欽抱起姜黛意,溫聲:“做了噩夢?”
姜黛意陷進極盡溫柔的懷抱,她的眼淚從氤紅的眼角沁出,她死死盯着那張冷玉一般的臉,眸子仰擡間不知是悲是喜。
雲欽默了一瞬,垂首去吻她。
姜黛意沒有躲避,她聽到他在向她道歉。
“對不起,妹妹。”
雲欽和緩地吻她,手一下一下撫着她繃緊的脊背。
“解蠱。”姜黛意側頭微避,聲音很輕。
不解蠱,他必死無疑。
雲欽眸光微凝,淡淡啟唇。
“妹妹,我不會解蠱的。”
姜黛意眼角溢出的淚水被雲欽抹去,他長眸裡的晦暗開始肆意侵壓,但不同于往昔的掠奪,是一種對他自己的狠戾。
她抓住他的袍領,質問:“你又要逼我?”
雲欽握住她的雙手,輕笑:“是我逼妹妹麼?”
姜黛意:“難道不是麼?”
“妹妹大可以放任我被蠱反噬而死,我已經放了妹妹自由,沒有去追你。”
姜黛意不想聽他詭辯,他一向有理。
“可是……”
“——可是妹妹對我有情,不希望我死。”
雲欽的神色很淡,唇角彎起的笑意淡得如霜飄雪落。
他眼底的笃定刺着她的眼,悸蕩着她的心窩。
“所以你現下才在這裡。”
姜黛意想否認,可是她開不了口。
她對雲欽的情感很複雜,複雜到她自己都看不清。
“妹妹一個人将我從明裡鎮帶回王宮,千裡之遙。”
雲欽盯着她看,“這般相護,還叫你不肯承認對我的情意麼?”
姜黛意身子沒好全,她顧不得,因為母蠱在她體内,她随時都可能會再次記憶紊亂。
她确實害怕,害怕雲欽在她記憶紊亂或者失憶的時候,死掉。
窗牖外寂靜無聲,耳邊隻有銀絲碳細碎燃燒的微弱聲音。
姜黛意微微歎息,眼淚已經幹涸,她重新躺回塌上,閉上了眼睛。
錦衾一塌,腰肢上覆上重量,雲欽從背後抱着她,有一下沒一下的輕輕拍着她,像小時候剛進府那般哄她睡覺。
沉眠一日,到了晚間。
姜黛意的身子松散了些,心頭沒有那般難受了。
近日由雲俪夫人攝政。
雲欽身體有恙的消息,到底還是沒有瞞住。
臣子多有疑惑,不明白雲欽為何突然之間虛弱成這樣。
不過因此,雲欽倒是有了不少閑暇的日子。
朝堂在雲欽奪位那日開始,朝内居心叵測結黨營私的大臣皆早已被肅清。
至于前朝毒瘤自不必說,現下各方海晏河清 ,也沒有什麼極為難以解決的政事需要雲欽去親自處理。
雲欽被尋回雲府之時,雲青雲言對他多有忌憚壓榨,唯有雲俪夫人對他極好,也毫不吝啬教導他。
如今政事交給雲俪夫人暫攝,雲欽很放心。
如此便有了大把的時間來陪她,導緻明柔的消息在他眼皮子底下遞不進來。
她讓明柔去尋解蠱的法子,明柔約莫是找到了,隻是沒法見她。
今日正巧雲俪夫人過來,與雲欽商談拒絕番邦和親一事,姜黛意趁機離開觀雪閣,才能出來尋明柔。
明柔被抓回來後,巳霧看她看得緊,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才偷跑出來,匆匆忙忙遞給姜黛意一個小瓷瓶便又溜走了。
明柔也不知何時開始,竟然這般害怕巳霧。
姜黛意看着手中的瓷瓶,想起明柔說得解蠱之法,眉眼淡淡。
—
雲府。
清風簌簌,日頭漸漸上浮,綠晚看着已經趴在桌上睡了有一炷香工夫的姜黛意,正想叫醒她,便看到茂林修竹處緩步行來一道身影,龍章鳳姿,斫長隽拔。
青石方磚上暖陽被竹影所覆,浮動着細碎流光,他周身慵淡疏清,腳下恍若步步生蓮。
綠晚壓低聲音作禮。
“王上。”
雲欽的目光聚在那道披風下娉婷袅娜的身姿上,因垂頭趴在桌上,隻露出桃羞杏讓的半張粉黛,風微拂過時,髻上的青絲便與之小扇銀钗糾纏。
雲欽步伐微動,坐在姜黛意旁側的小凳上,玉骨分明的手輕柔打理她钗上之發。
即使指間動作一再放輕,還是驚醒了她 ,一雙水霧桃花似的眸子染着墨色,迷蒙掀開。
姜黛意察覺他的視線之後不自覺往後縮了縮。
雲欽輕笑:“怎的在這裡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