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卿憐感覺到了鄭亦唯把他扶起來得很快,而他腦中最後的意識居然是:完了,還是沒能說出口的那句“麻煩你了”。
貧血是暈的快醒的也快。林卿憐醒來的時候,躺在校醫院的唯一一張病床上。校醫剛剛離開小隔間,他的袖子被挽了起來。鄭亦唯坐在他旁邊,輕輕地抓着他的手腕,細心地幫他綁上繃帶,見他醒了,擡眸問他:“疼嗎?”
林卿憐搖搖頭。
鄭亦唯不輕不重地在他被子上拍了一巴掌,壓低聲音兇他:“你行啊你,外傷,貧血……心理問題先不說,别的你在這跟我疊buff呢?”
林卿憐從床頭靠到他身上,小聲說了個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鄭亦唯吐了口氣,“你跟我媽真不愧是本家,一個二個都是個麻煩。”
林卿憐還是靠在他身上,歪頭——不是裝可愛,是他現在實在是太難受了,歪頭是他唯一一個能小幅度表達自己的動作——疑惑地問:“你媽媽?”
鄭亦唯把他的爪子塞回他懷裡:“我媽,當年二十八離婚帶仨娃,雙向情感障礙,好多年了,也就最近幾年好一點,我習慣了。跟你一個姓,可不是你本家。”
林卿憐張了張嘴,最後把頭靠回去,幹巴巴地說:“阿姨,挺厲害哈。”
鄭亦唯認真地勸他:“我的意思是,沒啥大不了的,過去了就别想它了。一直記在心裡,誰知道什麼時候……”
林卿憐打斷他:“可是你知道,我一時半會兒過不去的。”
鄭亦唯突然說不出話了。
“還有,沒吃飯是因為……那個店換老闆了,新來的那個……也沒那麼好。”林卿憐聲音很輕地靠在床枕上,“我姑沒給我生活費。至少在明年成年之前,離開這個家裡之前,過不去。”
鄭亦唯沉默了很久很久。
他一時間甚至聽不清自己的聲音,但他知道自己在問他:“為什麼要劃傷自己。”
林卿憐沒瞞着他:“我快活不下去了,我需要一點痛感告訴我自己我還活着。”
鄭亦唯心口一陣刺痛。
林卿憐的生活到底是有多痛苦,還得靠外界帶來的疼痛換回理智,确定自己還活着。
他又怎麼配讓林卿憐和他共情。
他突然想起他跟林卿憐約飯的時候兩人的聊天。
“你還挺好養的。”
“背書背餓了什麼都能吃下去。”
他想了很久林卿憐過的到底是什麼日子。可是從小有點“養尊處優”的他又真的想象不出來。他甚至懷疑,自己的想象力的下限沒準就是林卿憐生活的上限。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他花了那麼久才協調好自己家的情況,要怎麼插手林卿憐的事呢。
林卿憐還想說什麼,胃裡突然一陣翻江倒海。
鄭亦唯非常及時地從旁邊遞過來了垃圾桶,林卿憐靠在他身上,看起來像是有點犯惡心,但是什麼都沒吐出來。
鄭亦唯從旁邊倒了一杯水遞到他嘴邊,聲音淡淡:“張嘴。”
林卿憐擡眼看他,從始至終,鄭亦唯表情沒有一絲反感和厭倦。
“嗯?你漱一下或者喝一口啊,看我幹什麼?”鄭亦唯奇怪,“嘴裡不難受?”
林卿憐搖搖頭,忍着惡心皺了皺眉:“反胃。”
鄭亦唯眉頭緊鎖,腦子裡反複地想剛剛抱起林卿憐時,哪怕隔着校服,鄭亦唯也能感覺林卿憐真的很瘦。
身上都沒有多少肉,還因為貧血直接暈了。
鄭亦唯心裡很複雜,靜靜地看了他半天之後,腦中突然有了個好主意。
“你現在住校?”
林卿憐有點懵地點點頭:“不出意外的話,應該住三年。”
“要不你以後跟我一起吃飯吧,保證餓不到你。”
林卿憐搖搖頭:“不了,我……我可能還不起了……”
“誰讓你還了?”鄭亦唯有點郁悶,“你就當是我多買了給你吃,行不行?”
林卿憐拽着被單:“我……會還你的。”
鄭亦唯面無表情:“不用,不缺錢。你當我行俠仗義一次行不行?”
林卿憐真的有點急了:“可是這不是一次啊……”
鄭亦唯頭大,想做點好事怎麼這麼難呢?
鄭亦唯想了半天,覺得大概是林卿憐不喜歡欠着人家,于是靈光一閃:“如果你還願意的話,那你先吃我的,等以後有收入了還我,行嗎?”
林卿憐偏頭想了想,然後點點頭:“那…好。”
其實,“還”是假的,真到了那個時候了隻要他不認,不要,怎麼着林卿憐還能硬塞給他不成?
鄭亦唯心滿意足地伸手捏了捏他的臉,歎了口氣:“你啊……”
林卿憐聲音很小:“鄭亦唯……”
“嗯?”
林卿憐裹緊了身上的校服:“謝謝你。”
鄭亦唯故作嫌棄地哼了一聲:“閉嘴吧,把我當半天工具人,終于知道來句謝謝了。”
林卿憐低下頭:“麻煩你了。”
“說那麼生疏,搞得跟對不起我一樣。”
“真挺對不起你的……你人真好。”林卿憐一臉真摯,“從來就沒有人對我那麼好過。”
“那當然,我天生善良。”鄭亦唯嘴角上揚,然後哄他,“你聽話,手上的傷好了之後我送你個小禮物,好不好?”
“鄭亦唯,你……”林卿憐的“你哄小孩呢”剛到嘴邊,硬生生咽了回去,“好啊。”
鄭亦唯心滿意足。
他感覺林卿憐小心翼翼地靠在他身上蹭了蹭,然後他鬼使神差地開口:“你沒吃飽吧,現在餓不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