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聞現在住的普通病房不比原來的高級病房,沒有獨立的衛生間,平時想要解決一些生理性的問題,難免會不方便,她和時聞提過很多次搬回高級病房,但他每次都是拒絕。
走廊盡頭的廁所外,消毒水味被隐隐異味掩蓋,江唯一一路走進廁所裡,站在洗手台左側,視線偏往左,輕若無聲喊:“時聞,你在裡面嗎?”
廁所裡沒回應。
過了會兒,一個剛從裡間出來的大哥奇怪看了她眼,才提醒道:“裡面沒人。”
“好,謝謝。”
又是簡短道謝。
江唯一胡思亂想,時聞不會看見她和蔣方生氣,去哪兒偷偷發洩?
住院樓的這棟樓樓層不高,江唯一沒坐電梯,從三樓跑向頂樓,花了短短幾分鐘時間。
推開沉重鏽迹斑斑的鐵門,天台的景觀一眼入眼。
時聞坐着輪椅,骨節修長分明,搭在她給他買來的卡通薄毯上。
他望去極安靜,像阖眼淺眠。睫毛長卷,遮住眸中冷寂。
他的身邊,站着個江唯一分外眼熟他輪廓身形的人。
他身上手工高定款的西裝彰顯身價,眉眼和時聞有三分肖似。眼睛的情緒教人看不透,輕如鴻毛的一眼,凍人心脾,凜冽徹骨。
時聞在出事後的許多天裡,時越作為他在江北唯一的親人,都不見身影。眼下突然出現,未露出惡意長輩般陪同在他身邊,江唯一可不覺得,這是什麼好兆頭。
她的手還放在鐵門門栓上沒離開,空氣裡的分子沒有消毒水味,彌漫着雨後的清新。盡管這樣,她處在不合時宜的氛圍和地點,壓抑的窒息感寸寸緊逼。
“阿姨說你去了廁所,所以我想着去看一眼,沒看到,以為你吃我醋了,所以上來看一眼。”
江唯一全程面無表情說完,而後,舒心地悄悄順了口氣。
“你以為,我會自.殺?”時聞輕描淡寫地發問,手從薄毯上離開,看着她,桃花眼冷倦。
這段時間裡,他們的日常談話便是這樣,争鋒相對,誰也不肯服輸。
江唯一早習慣,但畢竟忽然多了一人,不自在又淌過全身血液,她想找個洞鑽。
“沒。”
“好。”
簡短的問候到此結束。
時越在一旁,看得仿佛頗為有趣:“你們不像之前了。”
江唯一:那不廢話?
時越輕松笑笑,如魚飲水般自然挑破令人難堪的氛圍。
“有時間嗎?我想和江小姐聊聊。”
“好。”江唯一搶走了時聞的台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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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越的氣勢很足,江唯一光是被他平淡眼光一瞟,手足無措的拘束盈滿全身,頭腦麻痹,這樣形容也不為過。
“我打算給時間轉家醫院。”時越沒在征詢她的意見,僅僅隻是禮貌的提前通知。
“轉院?”
江唯一微滞,朝避開他們的時聞看過去。
他在天台的右側角落,高空的凜冽空氣掀起他額發,他沒動。似乎對他們的話題也不感興趣,與他無關。
但他們間的距離,他明明能聽得見。
“論醫療條件,江北這家在國内數一數二,再轉就要考慮國外的了,何況現在時聞恢複得也不錯,過不久就可以出院。是不是沒有必要,轉院…”江唯一低低說,仿佛耳語着問。
“江小姐,”時越避而不談說,“時聞呢,之前也許是和你開過一些玩笑。但你要知道,你們其實并不适合在一起,你也能明白,對嗎?你現在和你家裡人的賭氣,隻是一時,總有天你們雙方的氣都消了,你會回到你的家裡去,那到時他們能接納時聞嗎?”
“再者你自己,能保證一輩子費心費力照顧他,絕不對他發脾氣嗎?”
“以後的路還很長,我希望你仔細想想,人心經不起考驗。”
“如果不能保證的話,早點讓他解脫最好。”
江唯一從被籠進時越的視線中,手指便緊張得微攥。
頃刻間全數放松,木讷遲鈍的作态,逐漸歸為平靜。
“誰對我好,百倍奉還。”
“誰對我不好,我會一直記仇,但當對象成了時聞,偶爾也能打破原則。”
她眼光沒往時聞那瞟半分,她已經明白,時越之于時聞——
猴子請來的救兵。
“你呢,是不是也這麼覺得?”她沒看他,卻在問他,“我很天真,我該放你解脫,讓你到國外去?”
時聞從出事後,最不喜歡看見的,就是同情他的目光。
他的女朋友眼睛生得最好看,在江邊遇見她的第一眼,她穿着長過腳踝的裙子,發絲被風吹跑。撞見他,木讷而呆滞的表情,和現在截然不符。
“看什麼看,沒看過帥哥嗎?”
他說的這句輕佻散漫的話,不是他性格。
可能是被她的眼睛蠱惑,無心中鬼使神差說出了口。
他不想看見她的眼睛,源于躲避自己的情緒。
最初,最後,都如此。
他想遮住江唯一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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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是這麼覺得。”
時聞的手離開薄毯,推動輪椅同時,望向江唯一方向。她眼睛裡隐藏了不安,惴惴惶恐地等待他答案。
但她這人有個奇怪且優秀的特點,越是慌亂的時候,越想要證明自己,和很多時候口不應心,态度冷硬,卻又非留在他身邊不可那樣。
口是心非的人,最容易受傷。
他沒什麼表情,情緒淡淡的:“之前在窗邊,我看見了你和蔣方,如果你覺得這是在對我好,那麼我…”
他說:“可能不太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