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頓了頓:“不過是你二人性格不合,各取所需罷了。”
“……”
“還有,你的心魔也并非為情所困,”梅負雪一闆一眼,“是你幼年時懦弱無能的後遺症,本來修道千辛萬苦逆天改命,卻又因懈怠遭人抛棄,兩相之下你怒極攻心,這才有了心魔。”
“……”
任無忌沉下臉,眼神晦暗不明。
“……”
封閉的隔間突兀傳來一陣涼風,林超予“哎呀”一聲,彎下腰撿起掉落的令牌,邊拍灰邊讪笑着道歉:“不好意思啊,你們繼續。”
說罷有意無意擦身而過。
梅負雪猛地一哆嗦,感知回歸,如同冰水兜頭澆下,驚出一身冷汗,但他來不及喘口氣,就慌忙轉向一旁。
看着旁邊自始至終事不關己的那張臉,他顧不得追究紅線,傳音語速飛快:“你怎麼不同我說?”
祁白川目光投落過來,停留少頃,似是沒想到他會如此反應,神态自若道:“你未曾詢問。”
“……”
梅負雪噎了一噎,不欲計較:“什麼叫半隻腳踏入詭門?”
祁白川平淡道:“曾接觸過真正的詭修,或是翻閱殘缺入門法則,有所參透,但收獲甚微。”
“所以他曾以一己之力滅門宗派,現如今沒了二次引導,這才修為大降。”
“嗯。”
“照你的意思,那任無忌也是如此,偶得機緣才立足北郊城。”
“嗯。”
“聚靈陣又是為何?”
“仙家後脈勢微,沈無眠為仙門小輩所備,鑄造艱難,用以修煉輔助。”
“……”
四目相對,無言沉默,莫名的怪異感油然而生,梅負雪擰着眉,看見那對幽深瞳孔中自己的倒影,裡面并無驚濤駭浪,隻有平靜死水,充斥着淡淡的情緒,好似不願多說。
聚靈陣……
顧名思義提煉靈力,取其精華去其糟粕,修士處于聚靈陣打坐一夜,便如同外界三日,是不可多得的修煉法寶,涵虛宗宗主動此規格建造聚靈陣,為仙門後輩着想,聽上去大仁大義,細想起來卻有許多端倪。
為何好端端要建聚靈陣?
什麼叫作仙門後脈勢微?
是修為止步不前,還是同孟餘淮那般另有所因?
除此外,還有更重要的一事。
某人曾親口說出“無人能入詭”,現如今又言那二人是參透修煉法則,亦或親眼見到過真正的詭修,這無異于是在打自己的臉。
莫非二十年前北郊城外曾出現過真正的詭修?
“……”
心中不安交錯纏繞,無形的銀針将重生以來的千端萬緒編織成道路的脈絡,牽引着所有矛頭指向二十年前。
上屆論道比于二十年前。
聚靈陣的鑄造始于二十年前。
北郊城外詭氣暴動生于二十年前。
黑袍的滅門,任無忌對詭修的滲透全都發生在約莫二十年前。
天幕中的棉線越來越緊了。
傀儡生鏽的關節遲鈍運轉,任人如何上油都不得安甯。
咔吧,咔吧……
在愈發強烈的朽木轉動中,心跳似乎也随之失去掌控,振聾發聩的聲音幾欲要将人趕入深淵。
未知的迷茫讓梅負雪不自覺後移動,倉促之下撞到某樣東西,轉頭看去——是一截小臂。
祁白川端坐在位,不動如山,窗棂外日光稀薄,那淺色的光隻能襯出半邊臉,明暗摻雜,稍縱即逝,很不真切,讓人不由得想起他那把瑰麗而格格不入的長劍。
片晌,似乎是察覺他的失态,對方傾身,略帶安撫性地拍了拍他的脊背,而後看向隔間緊閉的房門,一套動作行雲流水,仿佛是處理公務時某種下意識的習慣,日積月累,朝暮而成。
“……”
往日種種迹象轉瞬即逝,一個隐藏在心底的念想呼之欲出,梅負雪愣神片刻,幾欲出聲探尋:“喂,你曾經……”
“閣主,”那邊慕栖先一步說,“我們既已經找出心魔源頭,您也該遵守諾言了。”
“……”
“諾言?”
餘音久久不散,任無忌咂摸在嘴邊,祝笙乍一聽此,不知想起了什麼,神色開始繃緊。
慕栖攤開手,汗濕的掌心中托着一塊令牌,色澤偏黑,分外眼熟——正是吊梢眼的那塊。
“閣主想必見過此物。”她正色道。
任無忌粗略看過一眼,輕笑:“原來是有備而來,他滅了你朋友的族,你們想要他命?”
“勞駕閣主,”慕栖正襟危坐,“他已經死了。”
“……”
“那你所求何物?”
聽到這,任無忌手肘一撐,心不在焉作态的一掃而空,因着他身量不低,端整直背後自上而下俯視慕栖,頗有輕蔑的意味。
慕栖下颌略擡,氣勢不減:“這人走時拿了委托,我要他所接手的令牌。”
“……”
“呵……”一聲嘲諷的尾音,任無忌還欲開口,慕栖又出聲打斷:“蒼梧宮宮主鎮壓佛詭後,曾留下一塊令牌,作為八方柱的路引,此牌曾暗中交由仙門保管,但我的父母……也就是鎮守八方柱的一派家族之首,已在詭氣暴動中逝去。”
“……”
“那牌子應當在你手上。”慕栖不緊不慢,眼中透出銳利的光芒,“你親臨北郊城暴動,定與那吊梢眼狀況相仿,短暫參透過詭氣,也知曉自己身體狀況,故以引路牌為誘,讓他先行探路,誰知出師未捷身先死……半路又突生變故,涵虛宗宗主不知何故親身降臨,很顯然,他是知道八方柱的入口。”
“……”
“你怕了,八方柱随時可能倒塌,”慕栖聲音放得很輕:“這樓鋒芒暗藏,玄機遍布,仙家幾次試探都無動于衷,你明明很着急,卻沒有表态,任由别人在你臉上作祟,我猜測……”
她倏而一頓,咬字清晰,聲音回蕩在狹窄的屋内:“時過境遷……詭氣消散,你現在是個廢物吧?”
“……”
窗棂“吱呀”複起,滲透進骨子裡的冷風呼嘯噴薄,隔間安靜的吓人,仿佛一瞬間堕入了無的黑暗,隻有外面清脆悅耳的落冰,在黎明前敲響送葬的樂曲。
這幅場景分外熟悉,隻是漩渦中心的對象換了個人,空氣中似有無聲的嘲笑,梅負雪未出口的話卡在嗓子裡,欲吐不露。
任無忌意識到不對,瞬間擡頭。
這位從始至終沉默寡言的“夫人”終于有了反應,眸中玄色帶金,如同坐台上漠然冷眼的佛像,兩相對視時那種無形的倒鈎直刺神魂,深深紮根土壤,任無忌警鐘大作,正欲抽身拔劍,就見對方忽然偏頭,錯開視線翻身一壓——
對面雙雙躺倒,隔間傳來一陣劇烈的顫抖,白光如雪,耳膜嗡鳴,足矣排山倒海的靈力刹那間撕裂窗棂,從後至前,如同萬刃齊聚,在轟然中烈烈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