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舉兩得,”沈無眠頗為惋惜,“宋門主差些就成為鏟除仙門隐患的大功臣。”
“……”
殿中央埋頭不吭聲的弟子聽得一陣匪夷所思,絞盡腦汁也沒想明白沈宗主的用意,隻能被動承受着自家門主被噎的半下不下的惱氣。
過了少頃,宋沉江深深吸了一口氣,扭轉話題:“此事暫且不提,現在最大的危機是如何處理那位暗藏的詭修。”
沈無眠做了個手勢,出奇地好說話:“請講。”
“二十年前北郊突生變故,仙門是知曉的,但當年事發緊急,又臨近論道,故而隻派弟子去查看,幾位宗主都沒有真身降臨。”
“……”
“也正因此我們錯失了信息。”宋沉江沉吟少頃,“八方柱下詭氣滋生不斷,雖經年累月卻始終沒突破壁壘,我們趕到時隻留下了一片荒蕪土地,入目皆是迷霧,沒有路引,我門弟子隻能尋到前半截路。”
“……”
“八方柱雖為仙家所立,但我等微薄之力終究所不能及,三日無果後便隻能返回,後隻能将此事悉數傳達給蒼梧宮……”他頓了頓,道:“奈何宮主不應。”
“宮主閉關。”沈無眠善解人意,“若事出緊急,門主不妨與我商榷。”
“……”
聽見這句話,宋沉江不知為何又沉默片晌。
大殿一陣突兀的寂靜,站在旁邊的弟子略擡了頭,餘光看見了高座之上靜待的身影。
他忽然想起什麼,一時間鼓足勇氣,朝着上面被摞在一旁的杯盞望去——
清茶微瀾,熱氣氤氲。
方才與殿内截然相反的畫面已經消失。
“……”
宋沉江喘息有些急促,兩眼直直盯着上面的杯盞——其實無甚反常,因為殿中央也有方作用未知的水潭,弟子不敢出聲打擾,隻能悄無聲息觀察着一切。
“我來意正是如此,”宋沉江放慢聲音,“二十年前變數太多,現已無可挽回,唯有亡羊補牢。”
沈無眠眉眼柔和:“看來門主早有見解。”
“我建議此事從論道查起,”宋沉江語氣不容置疑,“詭氣暴動在先,恰逢趕上五湖四海的修士聚集,賊人極易混入其中,也正因此,上屆論道多為宗主長老尊者親臨現場……沈宗主也包括其中。”
沈無眠點頭。
“可此等規模之下,依舊沒有任何發現。”
“……”
沈無眠無奈歎息:“諸位門派辛勞,許是時候未到。”
“不,”宋沉江忽然提高聲音,“這些年我徹夜難眠,翻來覆去總覺得忽略了些事,但就在剛剛,我徒與我傳音後,我終于想通了。”
“……”
沈無眠欣然等候。
“那位蒼梧宮的叛亂弟子,”他一字一頓,“同北郊城後起之秀的詭修一樣,曾經都修靈。”
“……”
無端的死寂醞釀發酵,驚石落水,在極大的震撼之中人的第一反應不是驚呼大叫,而是久久地屏息凝視,胸膛中一聲聲怦然欲出的心跳似乎被擴大了百倍,生生不息回蕩在大殿内。
弟子霍然轉頭,看見的卻是自家門主蒼白微茫的臉色,原本白淨額頭甚至已經出了一層薄薄的汗,狼狽至極,卻絲毫不見對方有術法遮掩的迹象。
“門主的意思是……”沈無眠遲疑道。
“我建議……”宋沉江聲音有些奇怪,似乎還帶了不正常的顫抖,仿佛是知道接下來說出的話會帶來怎樣的後果。
“上屆論道大放異彩之輩,身份存疑之輩,行蹤不定之輩,從上往下,逐一查起。”
“……”
忽而一聲輕響,是沈無眠站起身來,弟子心神一凜,瞬間寒毛倒豎。
“論道天驕數不勝數,此舉怕是興師動衆。”沈無眠面色如常,慢慢拾階而下。
“但眼下也無萬全之策,”宋沉江道,“佛詭一戰恍如隔世,當年為應對餘孽仙門已經付出太多了,這才造成了蒼梧宮……”
說至此,他突然一頓,像是忌諱什麼,閉口不言了。
沈無眠停在階上,耐心道:“依門主之見,該從誰開始?”
“……”
“我認為……”宋沉江垂首掩去眸色,“應從論道魁首查起。”
“……”
空氣似乎凝結成冰,弟子繃緊神色,眼一眨不眨,底下的手悄然扶住劍鞘。
沈無眠又下了一階。
千鈞一發之際,劍光鋒芒乍現,手腕忽然一痛,力量不可阻擋,弟子一愣,剛露出頭角的殺意被生生按回。
宋沉江仍舊不顯。
“讓門主失望了,”沈無眠惋惜道,“我徒目前要事在身,若尋他恐怕要先等一等。”
“……”
“敢問他人在何處?”宋沉江不依不饒。
“不知,”沈無眠答得理所應當 ,“他讓我最近莫要叨擾。”
“為何?”
“身體不便,靜心養胎。”
“……”
氣氛忽然有些詭異。
弟子手腕一輕,恢複知覺。
宋沉江認真道:“待産何時?”
沈無眠笑道:“還早,時候到了我自會宴請。”
“……”
“那我……”宋沉江還想說些什麼。
沈無眠擡手:“回去靜候吧。”
“……”
話語輕淡,卻不容置疑,仿佛一根針刺進入的心裡,弟子不敢勸阻,隻覺得眼前一閃,卻是宋沉江率先回身,果斷決絕,一步一步朝着來時的路走去。
兩道身影一前一後,誰都沒有施展術法,大殿空曠安靜,珠簾碰撞聲已經消失,唯有踏踏的腳步聲,沉重拖沓,久久不散。
短短的一截路頓時有些漫長。
靈光一閃,弟子在這窸窣的水流聲中突然想起了一樣東西。
現形符。
這東西說來也常見,同傳音符般用來異地聯絡,燒毀便能用,若就近有其他器皿,甚至可以借此傳遞音像,水源銅鏡最為普遍。
現形符制作困難,效用更短,隻能傳達半刻鐘的景象,且極其不穩,費神費勁。
傳聞天道無邊無際,現世不過一隅之地,千千萬萬法術或許不過是他界的影射,平常瑣事傳音足矣,現形符則略顯雞肋,與其說是修行,不如說是道侶間濃情蜜意的小把戲,故常見又不常用。
但這些隻是對于普通修士而言,總有些淩駕于凡塵之上,說風是雨,信手拈來之輩。
譬如佛詭。
譬如仙。
“……”
嗡——
殿中突然響起一聲嗡鳴。
弟子一怔,腳步慢了半拍,眨眼間就跟自己門主拉開兩尺距離。
顧不得多想,他一邊三步并作兩步,一邊胡亂摸索——終于找到了源頭。
是與祝笙的傳音符。
眉頭緊皺,他飛速掠過四周,見宋沉江沉穩如初,脊背挺得筆直——太直了,直得有些僵硬,連走路的姿态都仿佛被棉線牽動的人偶。
他本能加快步伐,想要低聲詢問,卻在動身的瞬間,掌心一涼——
那輕薄,汗濕的符咒仿佛受到牽引般,嘩啦一下飄落在後,咒上符文瞬間亮起金光。
一道女聲響徹大殿。
“首徒現身北郊城。”
“……”
頓時死寂。
沈無眠溫柔含笑。
無形的麻繩套在細弱的脖頸上,勒的人喘不過氣,弟子警鐘大作,下意識看向前面的門主。
對方還在堅韌地走着,那背影挺拔如同高山一般不可撼動,腳闆穩穩落在地上,一步,兩步,三步……
“咳……”
弟子動身撲前:“門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