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文煜問道:“這是給我的,什麼時候做的。”
盛夏拉了拉衣服的拉鍊,至于什麼時候做的,他不好意思說是上廁所時候的看見廁所窗台上的小鴨子,他才靈機一動來的靈感。
“你照着小花做的嗎?” 校園裡面偶爾會溜進來一隻三花的小貓,保安大哥次次嚴防死守,可架不住别人會飛檐走壁,久而久之變成校園吉祥物,同學們都特别愛喂它,在學校裡面占據為王之後,長得那叫一個油光水滑,已經被學校收編了,負責抓遊竄在各個垃圾桶附近的黃鼠狼。收編這麼久,戰績依舊是零。
盛夏搖搖頭,他低頭看了看顧文煜手中那隻小雪貓,蠢萌蠢萌的,‘是照着你做的’這句話有點難以起口,他清了清嗓子,心虛的摸了摸鼻尖,說:“送你的。謝師宴這次沒機會擺了,就送你個小禮物吧。不過很可惜,這個東西不能保存很久。”
顧文煜愛不釋手的摸了又摸,“對了,你讓我給你開的空頭支票,什麼時候兌現?”
盛夏想了想,“明天幫我搬家吧!東西還是挺多。”
“換一個,我本來就準備明天陪你。”顧文煜發現這個塑料瓶竟然可以從中間側邊對半打開,盛夏将瓶身剪開,用樹枝和皮繩做了個簡單的扣鎖當成小門。
“你手挺巧。”顧文煜真心誇贊。
盛夏盯着小貓笑的很溫柔,“嗯,我爸爸特别善于手工。我媽工作特别忙,我們算是爸爸帶大的。小時候很多玩具都是他親手給我們做的,那個時候我就挺愛幫忙。潛移默化學了不少東西。”
他那個時候也沒有想到,他靠着這些小玩意,小手工擺着小攤,打着零散的小工,養活了自己和小雪。這些小時候不值錢的東西,倒真成了爸爸留給自己的财富。
“我一直挺想問你,你爸媽難道沒有留給你們的遺産嗎?或者房子?”顧文煜問。
“有,我媽家裡沒有親人了,我爸爸家裡有我爺爺奶奶、小叔和大姑媽,遺産有爺爺奶奶一份,就變成一筆爛賬。大姑媽說我爸爸沒有機會給我爺爺奶奶養老,爺爺奶奶身體不好,需要房子住,還需要錢治病,他們把爺爺奶奶送到我們家,我拿他們沒有辦法。我當時又急于給小雪治療,很想從這種環境中掙脫出來,于是要了一筆錢,和他們兩清了。現在想想自己當年太沖動,太天真了。”
那段時間,盛夏很疲憊,心力交瘁的那種疲憊。
他媽媽走的太突然。她離世的時候,爸爸已經走了,小雪也病了,親戚們開始為了錢撕破了臉。
那天,是盛夏一人去殡儀館辦的手續。拿着身份證,各種單據,手忙腳亂。他根本沒有時間去體會哀痛。甚至當工作人員,讓他看看躺在冰櫃鐵床上媽媽最後一面的時候,問他有沒有想說的話,他一個字蹦不出來。他就覺得那地方很冷,金屬銀光色在白織燈的反射下很刺眼。而且那也不是最後一面,告别儀式的時候見到面了,推進焚化爐的時候确認了名字又見了一面。每一次盛夏都沒有話說,每一次他都在準備下一個流程。
焚燒爐再次打開的時候,一個完整骨頭架子從裡面移動出來,工作人員将大塊的骨頭拾起來放在一邊,又拿将散落的小骨頭用小撮箕收集好,全部放進骨灰盒裡面,用一塊鐵質壓闆攆碎,炙烤過後的骨頭特别的酥脆,輕輕一用力,直接變成粉末狀。
疏脆聲從骨灰盒裡響起,像是媽媽最後的告别。
當他一個人端着骨灰盒,骨灰盒上架着遺相和牌位,傻傻站在殡儀館門口時候,他才想起來,他爸媽合葬的墓地和這個殡儀館隔着很遠的路。
他叫了一輛車,對方來了之後發現是要運骨灰盒,不願意接單。運骨灰盒的車不吉利,算是靈車,本來跑滴滴的人都怕夜單遇到神神鬼鬼的事兒。
盛夏覺得可以理解,直接取消了訂單。
他用手機查詢公共交通是否可以攜帶骨灰盒,得到肯定答案之後,他找殡儀館工作人員借了塊黑布,将所有的東西都打包好,遺相和牌位放進背包,骨灰盒太重了,白玉材質壓的人雙手顫抖,隻能用繩帶挂在脖子上,再用手端着。
準備充分後,盛夏就踏上了去墓地的路。
這是他走過最長的路。
他記得很清楚,當時天霧蒙蒙,高架橋上偶遇很多喪葬的車隊,他們車頭系着白花,車耳朵上挂着紅布條,車燈開着雙閃,緩慢行駛着,這列車隊通往往已故者的終點站,伴随着黃昏漸淡的日光,是一場團圓的送别,一别再無歸期。
這一刻盛夏覺得骨灰盒實在是太輕了。裝不下一個人這輩子所有的故事,更裝不下親人無盡的思念。
盛夏始終沒有哭出聲,他知道自己沒有資格放聲痛哭了。從這天開始,所有的痛苦必須靜音,被迫還是自願不重要了。
“怎麼了?想什麼呢?表情這麼難受?”顧文煜看着盛夏似乎陷入了某種回憶,眸色裡溢出了無限的哀傷,卻不發一言。
“顧文煜,我要兌換空頭支票了。”盛夏被拉回了思緒,但情緒依舊陷在那天裡,道不明的晦澀,說不盡的心酸。
“兌換什麼?”顧文煜問。
“我想要個擁抱。”
顧文煜将手中的瓶子放在旁邊的灌木叢的上方,然後拉開了自己羽絨服的拉鍊,将盛夏攬入懷中。
盛夏從衣服内側環抱着顧文煜的腰身,将頭埋進顧文煜的脖頸處,滾燙的氣息源源不斷的蠶食着盛夏所有的負面情緒。
你看,這世間,所幸仍有光。
人間安暖,今冬不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