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不是她自視甚高,而是她頭頂這個‘準魏王妃’的名号太過響亮,響到這位遠道而來的王氏女,都忍不住要來探一探她的底了。
早晚會有這麼一遭,反是她無故牽連人家女娘受氣了。
她想到這,回握樓飛光的雙手,輕輕巧巧一笑:“你難道沒有聽過麼?”
樓飛光仍是陷在情緒裡,眼眶發紅,不明所以:“什麼?”
“前朝平陽候曹壽為救親子,尚且長途跋涉,千金求醫,方得名醫襄助。我從開化坊到務本坊,左不過一二十裡的路程,你也宅心仁厚,不收取分文,還要對我好生招待,我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天底下還有比這更便宜的事麼?”姜聆月嘴角彎彎,像一筆婉轉的月鈎,就算是故作玩笑之詞,也能真真切切讓人發自内心的松快。
樓飛光噗嗤一笑,眼底的淚意收了回去,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道:“我帶你走園子裡的小路,不獨僻靜,風景也好。”
姜聆月點點頭,随她把臂同遊。
縱然平遙樓氏不是五姓之一,憑着當年跟着陳郡謝氏一起打天下的情分,也能夠讓樓府老太爺受封國公,後世代代世襲罔替,再者,大梁開國皇帝梁高祖的發妻樓皇後,正是樓府老太爺的胞姊,她本就是百年一見的女中豪傑,守得娘子關,治得家國事,若是她健在,合該是統領西六宮的皇太後,就連聖人都要被她壓過一頭。
既有國公府的爵位加持,又有開國皇後的榮光蔭庇,樓府的規格殊為壯觀,整體作三路五進的布局,在此基礎上分東、西二院,東院常住着樓老太爺、太夫人晉氏,還有晉氏所出的二房、三房。
老太爺原配所出的長房一脈就在西院,樓飛光的父親正是長房長子,樓飛光回京以後自是住在西院,偌大的西院不過幾個主子,不比東院人多熱攮,空出來的地方大都用來造景了。
樓飛光領着姜聆月一路向西,沿路亭台樓閣,層疊堆砌,就連園中一草一木都錯落有緻,别有一番風光。
臨到了一方湖泊前,湖面一碧萬頃,水光潋滟,湖上更有憑欄遠眺的水榭,坐落在亭亭而立的蓮葉間,湖岸與水榭僅以一架浮橋連接,浮橋掩蓋在碧綠蓮葉之下,行走在其間,就如淩波于水面,着實是意趣橫生。
姜聆月從未見過這種造景,不免多看了幾眼,樓飛光見她感興趣,向她介紹:“這湖泊名喚鏡湖,是我出生那一年填造的,因為引了溫泉活水的緣故,蓮葉常年都是青翠欲滴,荷花比别的地方早開得多,二叔就有了浮橋這個巧思,實則這整個鏡湖都是他的主意……”
“竟是骠騎将軍所造?雖說我尚年少,對于骠騎将軍亦有耳聞,他與令尊都是難得的忠義之士,足矣名留青史。不想他在平日生活裡也是别有情緻。”姜聆月眼睛一亮。
樓飛光強笑:“是,二叔樂天達觀,豁達大度,為此還擔任過魏王的武學師傅。不過…我倒甯願他們做個無名之輩,總好過……”
姜聆月知道她的意思,老太爺的原配崔氏共有二子一女,長子就是樓父,出生就定了世子的名分,自小能文能武,忠孝兩全;次子即是姜聆月提及的骠騎将軍,赫赫有名的樓二郎樓箫,十六歲就中了武舉頭名。二人當年都是了不起的遮奢人物,然而八年前突厥南下,西北大亂,樓父身為朝中大将帶兵出征,連同樓二郎在邊關抵禦異族,那一戰打了整整七個月,樓父用自己的性命、無數将士的屍骸、守寡的妻子,換回了邊關數十年的太平。
樓二郎同樣沒能回來,終其一生無妻無子,屍骸都沒有一具。
此後崔氏一病不起,老太爺無心續娶,扶正了妾室晉氏,連帶着她的孩子承襲了爵位。晉氏小官之女,為人談不上刻毒,隻是乍然得勢,難免有一股小家子氣,樓母禀性軟弱,一向依仗着夫君過活,喪夫以後精神頭一日不如一日,樓飛光這些年就被寄養在了清河崔氏。
大家宅院這些恩怨糾葛,恐怕說上三天三夜都說不盡,姜家何嘗不是如此呢?
姜聆月長歎一口氣,撫了撫她的肩背,轉了個話題。
說話間,湖邊翠竹掩映的空地,光斑如五彩琉璃投照而下,不時有女子的議論聲傳來,間或夾雜着幾聲談笑,但是嗓子壓得極低,似在避人耳目。
姜、樓聞聲望去,就見幾個穿戴華麗的貴女,正躲在竹蔭後,偷偷探頭看向湖心,不知看到什麼,俏臉飛紅,互相推搡。
俨然是少女懷春之情了。
姜聆月一時好奇,循着她們的目光看去,就見遠處湖心一點紅日,日光鋪陳在挑空的水榭之上,金紅一片,如火如荼,水榭中的人或坐或立,瞧着衣着氣度,俱都是位高權重,那一身身錦衣波光粼粼,紅日一照,直如置身在烈火之中。
唯有一人,一身月白廣袖,人影攢動間,竟似高山上一捧晶瑩白雪,兀自端坐在主位吃茶,一舉一動,彷如谪仙,遺世獨立,引得無數貴女側目。
豈不就是謝寰?
他的身前,立着一名身穿錦袍的年青郎君,身形與王瓒頗為相似,另有一名女子,身姿袅娜,梳雲掠月,正在向他奉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