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她哭着跪到謝渝舟面前,輕撫他憔悴的臉頰,“渝舟,若高峰沒有死,邊關的将士們未被牽連,你還會為了謝府衆人放棄我和整個青丘山嗎?”
謝渝舟搖了搖頭:“憐兒,我誰都沒有放棄。阿爹阿娘是我的家人,你和青丘山的生靈亦是。隻是我不知,我這麼做竟會釀成如此大錯。我原以為,從此以後我們便能在青丘山長相厮守了……”
蘇行憐抱着謝渝舟泣不成聲:“可是我們,再也不會有以後了。”
話音剛落,她懷中的謝渝舟逐漸散作了點點輝光,連同整個幻境一起消散做了暗夜裡的繁星。
蘇行憐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夜色涼如水,早已蘇醒的謝渝舟正披着林恃無為他添置的裘衣,坐在他親手栽培的桂花樹下等待蘇行憐給他最後的審判。
見阿堯和無拂回來了,他便迎着他們身前的虛無溫聲問詢:“憐兒,是你嗎?”
蘇行憐下意識點了點頭,才記起她如今隻剩一縷殘識,謝渝舟根本看不見她。她求助地噙着淚水望向阿堯,阿堯便為她轉達:
“謝大人,小憐已知曉了當年真相,您還有什麼要同她說的嗎?”
謝渝舟仍是當年那般體弱,他咳着聲站起來,随後跪倒在冰涼的石闆上:“這半顆妖丹,我已為憐兒小心呵護了四十年,如今,也該還給她了。”
“可是大人,這樣一來,您就會死的。”阿堯提醒。
謝渝舟笑着說:“我早在那年的下元節就死了,這之後的四十年,我一直都是替憐兒活着,替她完成未完的心願,替她守護這一方百姓。好在,現在一切都好起來了,應家翻了案,良田還給了農戶,陛下勤政愛民,全國百姓已是安居樂業。
隻可惜,她最愛的青丘山不複往日。她恨我也是應該的。”
蘇行憐仍在哭着搖頭:“不要,我已經經曆了三次他的離我而去,為什麼還要再讓我經曆一次?!”她扯着阿堯的裙角苦苦哀求:“阿堯仙子,你不要同意他!對了,述羲呢?述羲在哪裡?!讓述羲來攔住他!”
“述羲?”無拂又聽到了這個名字,“到底誰是述羲?”
謝渝舟聽此一頓,剛想開口辯解什麼,卻聞話中人趕來:
“是我。”林恃無從不遠處的月門下款款走來。他早知他們入了幻境自己的身份便瞞不住了,隻能幹脆應下。至于如何救若慈,他想着,來日方長,總有辦法能夠騙得阿堯。
“蘇姑娘,青丘山雖暴露行蹤被毀,但青丘山的生靈并沒有死。”林恃無看了一眼地上消瘦的謝渝舟,自覺深深虧欠,“封山前我就已經将他們悉數轉移了。那日留在山中的皆是幻象,隻是我沒想到你會為了尋找渝舟而出現在那裡。本來,結局不會是這樣。”
他看不到也聽不到蘇行憐的回應,隻能自顧自接着往下說:“當年他不讓你知道他孤身涉險,自是怕你前去江南救人。秦越既放出消息要斬殺謝府衆人,本也是為了引你出現,好讓你帶他前往青丘山。
我與他的這場交易本是萬全之策,隻是我沒想到阿玘會将自己的妖丹與山靈相連,不然那三千精兵根本不可能活着走出青丘山。要不是渝舟救了我,我怕是也會死在那裡。
而阿玘不願狐靈落入秦越手中,于鎮魂鎖妖鈴中自斷九尾滋養山靈。為了贖罪,我用自己的一尾狐靈假借阿玘的九尾狐靈給了渝舟回京複命,救下了謝家。
如今青丘山上的一切全靠阿玘的狐靈續着命,隻要他能回來,青丘山便還能救活。”
“那白玘去哪了?”阿堯問他,并轉述蘇行憐的疑問,“你們不是好兄弟嗎,你為何要取鈴害他如此?”
“我沒想害他,取鈴本是為了救人,阿玘那時在閉關,我并未料到他會出來。後來他被困在了鎖妖鈴中,那鈴失蹤了,我也不知他去了哪。”
那應是青丘山的恩怨,阿堯不想再把話題岔開,又轉回看向謝渝舟:“謝大人,前塵往事已經了然,您還堅持将妖丹還給小憐嗎?”
他點點頭:“從此,世上将再無謝渝舟了,是嗎?”
“嗯。”阿堯想了想,又說,“可若你心依舊,你便永遠是謝渝舟。”
謝渝舟灰寂的眼裡似重燃了光芒:“仙子,這是何意?”
阿堯蹲下身,撫着蘇行憐顫抖的身子安慰她,又面向謝渝舟說:“妖丹回了小憐身上還能重新修煉完整,你若有意,便在天風海等她千年,千年之後,還可再續前緣。當然,若千年之後小憐不愛你了,這多年的等待也是白費。”
“四十年都等了,再等千年又何妨?”謝渝舟含着淚笑地開心,“仙子,快動手吧。”
“渝舟,不要!——”蘇行憐跪着向前想要抱他,卻因殘識之身撲了個空。
蘇行憐的殘識靈力微弱,若無附身,她在人間待不了多久便會自己回到天風海。所以再不抓緊,那顆妖丹将再也回不到她的身上。
阿堯知隻有這麼做才能給二人最好的結局,若非如此,他們将天人永隔。
于是,她無暇顧及蘇行憐的請求,意志堅定地看向無拂:“無拂,快動手吧!”
“?”無拂莫名被喊,奇怪看了她一眼。
“我我我靈力太弱了,取不了妖丹……”阿堯不好意思地推搡他,“交給你了。”
無拂無奈,向前一步擡起手來。他彙聚手中靈力,強行抽取了謝渝舟體内那半顆玫紅的妖丹,将它緩慢渡入到了蘇行憐的身上。而後,在妖丹的金光照耀之下,蘇行憐無形的身軀漸漸現了形,而謝渝舟也同時倒入了蘇行憐的懷中。
“渝舟!”她終于能夠喊出聲來,“你為何非要這麼做!你是不是傻!”
謝渝舟笑着擡手撥去她額前的碎發:“太好了,沒想到在死去之前,還能再親眼看到你。憐兒,不管是千年還是萬年,我都會等你。不過你若愛上了别人,我也會衷心祝福你……”
“呆瓜!”蘇行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不會愛上别人,我隻愛你。你可要記得你的承諾,不管千年萬年,一定要等我!”
“好。”他笑着溫柔回應,溫柔得正如那天在銀杏樹下,他問她:“你相信我了?”
她說:“沒有。等為應家報了仇,我再殺你也不遲。”
他也是這般笑得溫潤如玉,向她應着“好”。
謝渝舟的手垂落在地,安靜地閉上了雙眼。這一次,他終于能夠躺在心愛之人的懷中死去,成了世上最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