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再講故事,而是拿起旁邊早已備好的一隻盛滿水的銅盆,又取過一隻小陶船模型放進去。
“看這船,”謝自先指着水面平靜的小船。
“若我在此處,”她用一根細竹管在船側的水下猛地一吹氣,一股水流激射而出,正打在船身一側。
那小船立刻被水流推得向反方向傾斜,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拉扯,差點翻個底朝天。
“哎呦!”
“看見了看見了!”
台下立刻有人叫起來。
“水下若有湍急暗流,或是不為人知的漩渦,人在船邊探身,重心不穩之時,被這股力道猛地一扯,落水隻在頃刻間!何須水鬼來拉?”
“再說那冤魂索命,夜半拍門哭喊……”謝自先又取過一面銅鑼和一個小錘。
“諸位且聽。”
她用力敲了一下銅鑼,巨大的聲響在茶館裡回蕩,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待餘音漸消,她又輕輕敲了一下。
“聽出區别了嗎?夜深人靜之時,一點聲響都會被放大,傳得遠,也顯得格外清晰。若有風聲穿過破門縫隙,嗚嗚咽咽,像不像鬼哭?若有野貓野狗撞到門闆,砰砰作響,像不像拍門?
吳生心中有鬼,驚懼交加,病入膏肓,幻聽幻視,把尋常的風聲、動物弄出的聲響,當成了索命冤魂,自己把自己吓死了!”
謝自先放下銅鑼,環視衆人:“世上本無鬼,多是人心自擾,或是天地間一些未被我們知曉的道理在作怪。”
她話音剛落,茶館裡先是寂靜片刻,随即爆發出嗡嗡的議論聲。
然而,真正熱烈讨論那“水流暗力”和“聲音大小”道理的,隻有前排幾個看起來像是工匠或識字的人,她們指着銅盆和銅鑼比劃着。
更多的人,還在回味那個故事本身,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了:
“啧,這吳生……真不是他故意推的?咋就那麼巧,他一提議劃船,張生就淹死了?”一個人摸着下巴,一臉懷疑。
“哎喲!鬧半天,兩個都死了?一個淹死,一個吓死?這也太慘了!”另一人拍着大腿。
“講那水底下的勁兒,聽着倒是在理兒,可那半夜鬼叫,聽着還是瘆得慌啊……”
“管她呢,故事好聽就成!下回還有志怪不?”
聽完謝自先的講座,宋必姜随着人流走出茶館。外頭的陽光有些刺眼,她下意識地眯了眯眼,心頭卻是一松。
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詫異,那沉甸甸壓在心口的焦慮和昨夜噩夢帶來的陰霾,竟不知不覺消散了大半。
也不知是昨日那碗“安神湯”起了效,還是今日這講座真正安撫了她。
“宋必姜!”謝自先從後面追了上來。
兩人并肩走在水泥路上,陽光把影子拉得老長。
“真沒想到,”宋必姜側頭看向謝自先,語氣裡帶着幾分真誠的贊歎,“你說書也厲害,活靈活現的。”
謝自先被她誇得有點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咳,那不是說書……算了,其實我也是在練手。”
“練手?”宋必姜不解。
“嗯。”謝自先點點頭,眼睛亮了起來,“我正在申請用影械!”
“你本來就在用啊。”
“之前縣衙裡隻是放别人拍好的東西。王典史說了,要是我能自己能編出精彩的故事,拍出來,她就特批給我用!”
宋必姜這才恍然,原來講故事是為了這個:“真的?那太好了!你寫了多少故事了?”
謝自先臉上的興奮勁兒立刻垮了下來,肩膀也耷拉了:“别提了!講故事還行,可讓我自己編、自己寫出來……真難!”
她苦惱地抓了抓頭發,“我隻能像今天這樣,把聽過的老故事改改講講,或者把一些真事編進去。要憑空編一個從頭到尾都精彩的新故事,還要寫清楚。我對着紙筆就發懵,半天憋不出幾個字。”
宋必姜看着她愁眉苦臉的樣子,忍不住笑了:“這有什麼難的?找個會寫的人,你們一起琢磨,不就成了?”
謝自先腳步猛地一頓,眼睛瞪得溜圓,直直地看着宋必姜,仿佛被一道閃電劈中了天靈蓋。
“對啊!”她猛地一拍大腿,聲音都拔高了,“我怎麼就沒想到呢!會講的找會寫的!合作!”
看着謝自先因為這麼簡單一個主意就豁然開朗、雀躍不已的樣子,宋必姜也不由得跟着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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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衙後院的梧桐樹下,王禦熙正翻看着一份文書。遲昭平大步流星地走進來,随手将佩刀靠在石桌上,抓起汗巾擦了擦額角。
那架勢,活脫脫一個剛從校場下來的将軍,而非一名縣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