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要讓他上火。

吳苒生日這天，趙軒提前走了，隻給他女朋友留下一大束紅玫瑰和一個首飾盒。

我看見吳苒把項鍊挂在手上搖晃，眼淚砸在地上，這場歌當然是沒唱成。

我和宋謹費盡心思把她從ktv裡弄出來，我不确定吳苒現在是否清醒，因為她已經開始說胡話了。

“你說家庭很影響到兩個人的交往嗎？”

“當然會吧，現在還有幾個人不問别人家庭情況？”

隻有熱情上頭的年輕人才會不顧一切地談戀愛，一旦涉及婚姻，那些不可忽視的東西就開始出來搗亂。

就像天底下沒有純粹的感情，愛情啊，親情啊都摻雜了一些利益的東西。

“單親家庭怎麼了？單親家庭能要他命啊？”

吳苒說她跟趙軒吵了一架，這個男人一旦生氣就說，“你為什麼不能為了我遷就一下我媽呢？”“我媽要不是關心你她會這麼說嗎？”

最讓吳苒受不了的是那句，“她說的一點沒錯，單親家庭出來的孩子就是缺愛，死心眼，把别人的好心當驢肝肺！”

吳苒把酒瓶砸向他，“滾啊！”

也正因為這樣，趙軒的父母認為吳苒至少在人格上有點缺陷，比如童年缺少父母關愛的人會産生一種先天性的依賴，會比其他孩子更強勢或者更具有攻擊性，他們需要一個聽話溫柔的兒媳婦。

我呸，八字還沒一撇，趙軒的父母就急得讓他跟吳苒分手，好趕緊找下家，這是正常家庭能幹的事？

“我有這麼差嗎？被他們這麼一說，好像我全身上下都是缺點，我缺愛，缺錢，缺所有的好東西，跟他在一起就好像占了他一個大便宜，這兩個狗東西話裡話外都透露着我要依靠他來改變我的生活。”

吳苒被氣得直流眼淚，拿着酒瓶摔在地下，碎了一地的玻璃。

“别再想他了，誰離開誰還不能活了？”

吳苒情緒好了一點，“讓這些野男人死一邊去，全他媽是巨嬰。”

她狠狠地看着宋謹，突然抓住他的外套，“你要是敢對歲歲不好，我就把你扔進下水道。”

宋謹幫我把這個醉鬼帶回家，吳苒一路上都再說趙軒的壞話，“他睡覺打呼噜你知道嗎，他真的……真的對我挺好的……為什麼他父母不喜歡我呢，為什麼我得不到别人的喜歡呢？”

“不準這麼想，我喜歡你。”

她惹得我都想落淚了，我也曾多次問自己，為什麼我得不到别人的喜歡呢？

為什麼要給喜歡加注這麼多砝碼，好像如果我不夠好，那麼别人就不會喜歡我，我的性格和我的品德都要适應别人的喜好，那我還是我嗎？

可能我們搞哲學的天生就有點多愁善感，我曾在《在絕望之巅》讀過——同情不僅無濟于事，也是傲慢無禮，當你自己遭受無恥的痛苦時，你怎能同情他人。

此時此刻我的共感或多或少會給吳苒帶來痛苦，所以我選擇沉默，而沉默又會給宋謹帶來痛苦。

吳苒借着酒意說了更多的話，有些甚至超乎我的意料。

“她……她真的很好，你知道嗎，她有一天會忘掉我們所有人，你要對她好，讓她記得你是誰，我發燒的時候她背着我走到醫院，你很難想象那個時候她自己都已經神智不清了。”

吳苒哭着抱着我，“不要忘記我好嗎，永遠不要忘記我，如果記憶允許你隻記得一個人，把宋謹除掉，留下我。”

我把她弄上床，“你瞎說什麼呢？”

宋謹沒有離開，他在樓下花壇邊抽煙，望着挂在天上的那輪冷月。

我把吳苒留在家裡，随便拿了件外套下去，宋謹看着我小步地朝着他走去，熄滅了夾在手指上的煙。

“你傷心什麼？”

我坐在他旁邊，蟋蟀在灌木叢裡亂叫，仲夏的夜晚不僅有晚風還有讨厭的蚊蟲。

“你忘了很多東西，我怕你以後會忘記我。”

我安慰着他，“你這麼臭屁，我可能這輩子都忘不了。”

看到這裡想必大家有所發現了，我有失憶症，而且這種情況會随着我的年齡越來越明顯，一些精神類的藥物隻能讓我在一段時間内保持清醒，而我有可能最後什麼都記不住，我的家族史中有阿爾茲海默症的患者，所以我以後也可能得這種病。

宋謹的擔心并不是多餘的，起初我很害怕希望我會忘掉我身邊的人，焦慮讓我不斷拿自己的身體做補償，我的頭發一把一把地掉落，現在已經比以前少了一大半，我的臉上也多了很多小斑，鏡子裡面那個憔悴的人真的是我嗎，越看我越害怕，有一天我白發蒼蒼，穿着寬大的衣服，而我瘦得臉頰凹陷，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誰也不認識我，我就坐在人來人往的街頭巷口，等着日出日落，然後等待死亡。

盡管我盡力逃避這個未知的恐懼，我隻有百分之十五的可能性才會得這種病呢，隻是我比平常人更容易健忘而已，再說了，我們江家這麼多人，總不可能把我一個人丢在外面不管吧。

自從我知道我可能會變成一個脾氣暴躁而且固執倔強的小老太時，我就沒把宋謹放進我的名單裡。

我最好早點把他忘掉，他最好早點把我忘掉，這樣我就不會那麼喜歡他了。

所以當我看見他和林妍在一起的時候，我嫉妒，厭煩，但是又有點慶幸，他這麼耀眼的人理應跟一個正常人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