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你的母親。”
聽聞此言,方才還刺耳鬧騰的哭聲戛然而止,臉上還挂着淚的笨蛋小孩還傻愣愣地盯着他。
幾分熟悉的眉眼,剛剛哭過的眼睛更加清亮而茫然,商扶硯心軟了幾分,往桑褚的面上丢了帕子:“你母親很愛你,她說過,不管如何你都是她所期待的孩子。”
修仙者漫長的歲月中很難記住一些東西,可即使沒有留影石,他也記得住懷着孩子的師姐,在撫摸自己微隆肚子時的笑容。
那是商扶硯第一次見那張冷肅面上也會露出溫柔的笑。
“阿硯,你說這樣嚴苛的我,孩子出世後還會喜歡我嗎?”
會的,師姐。
商扶硯伸手摸了摸小豆丁的頭。
他其實很在乎你。
鼻間酸澀,往日僞裝活潑開朗的桑褚忍不住喃喃:“真的嗎?”
記憶中的母親病恹恹地躺在榻上。
從小跟在他身邊的奴仆總說,她是因為自己在母體内吸食了她的靈氣,奪取她的養分,所以才害得她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提及母親,他們神采飛揚,說她是天門宗的大師姐,是女修中的榜樣。
他們又說,自己害得母親淪落至此,卻一點根骨都沒有繼承,如桑家一般空有靈力,是吸食母親精血的花架子。
等她死後,桑家更是無人在意,漠視他。
直到商扶硯來接自己。
桑褚一直認為商扶硯讨厭自己,不然也不會将他接回後,匆匆喝了拜師茶就閉關。
整個天門宗都在看他的笑話。
掌門長老們會因為他的母親而皮笑肉不笑地看他,用那種惋惜的目光輕歎一句可惜;同門弟子會罵他災星,害死自己的母親,是桑家的失敗品,被趕出來後,又死皮賴臉地占着一個親傳弟子的名額。沒有根骨,浪費資源。
他覺得,隻要自己變成一個讨喜的孩子,會哭會鬧,引起商扶硯的關注,他的日子會好過很多。
無所謂商扶硯讨不讨厭自己。
無所謂其他人讨不讨厭自己。
就連死去的娘親,除了給他庇護之外就沒有任何價值,也可以無所謂……嗎?
桑褚不知道。
或許他也覺得,娘親怨他的。
如果不是他這個災星,她依舊是耀眼奪目的明珠。
商扶硯聽出了那聲喃喃中的懷疑和惶恐。
他沒哄過孩子,更不會哄孩子,想學着記憶中師姐的樣子,卻又覺得不倫不類,最後讪讪開口:“當然是真的,你是師姐的親骨肉。”
“她很愛你,所以我也會愛你。”
“可是,是我害死了她。”
“桑褚,這不是你的錯。”
商扶硯正色道:“錯的是桑家人,他們明知道每個桑家的孩子都會通過母體奪取靈力。”
“可即使這樣,曆任家主還是會隐瞞這個秘密,挑選合适的妻子為桑家延綿子嗣。”
“錯的是他們,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妻子死活,包括你的父親。”
提及此事,商扶硯的面色冷了些:“所謂的一見傾心,山盟海誓,都是假的。”
他們要挑選合适的人選為桑家更改血脈的缺點,卻又因為失敗,擔心被天門宗算賬而選擇将錯誤都歸結到一個孩子的身上。
世家宗門盤根交錯,也正因如此,前世師兄一直勸他再忍耐,忍耐,天門宗需要有合适的理由,才能出手颠覆一個世家。
也是如此,商扶硯才會更加刻苦修煉,待飛升之後,端了桑家離開,僅他一人所為,也不會牽扯到天門宗。
誰會想到還有被踹回的一天。
不過有比複仇更重要的事,是師姐唯一的血脈,他并未好好照顧妥帖,辜負師姐所托。
“以後莫要胡思亂想了。”猶豫了下,商扶硯還是伸手摸了摸桑褚的頭:“你不是累贅,也不是災星,你是我商扶硯的弟子。”
商扶硯從未想過百年後,他會對師姐的骨肉,說出師姐曾對他說過同樣的話:“要是誰欺負你,那就打回去。”
“你可是飛來峰的弟子。”
你可是天門宗的弟子。
“哪怕你攪得宗門雞犬不甯。”
商扶硯唇邊浮起的淡笑弧度真切,如濃墨般的青絲不慎挂上,勾得那一抹殷紅動人。
“天塌下來,有商扶硯頂着。”
天塌下來,有楚芙頂着。
師姐,你看,我也學着你的模樣,在努力成為一個好師尊。
即使過往我有錯,他是你的孩子,應當也會喜歡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