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和藤枝說,這個門要換了,她還非舍不得,說什麼這上面有妹妹的畫。”
麥籽眨了眨眼睛,視線移到門後。
幼稚的兒童畫,色彩誇張,墨綠的大樹底下,兩個小女孩手拉着手,一個穿着小花裙,一個穿着小白裙。
臉上的紅暈用力塗了,紅得像是猴子屁股。
麥籽露出幾分笑意,嘴角勾起。
她長得乖,笑起來更是可人,淩亂的頭發濕哒哒地垂着,活像是被抛棄的小貓。
“快去洗澡,别感冒了。”
婦人看着心都軟了幾分,放輕了語氣催促道。
“我去給你煮面——”
“不要。”
麥籽突然出聲。
婦人愣了一瞬,疑惑道:“小麥,你說什麼?”
麥籽卻并未回答,她擡起頭,目光直直地鎖住婦人的臉。
“她為什麼不回來?”
婦人确實對她們這對相依為命的姐妹很好,甚至想要領養她們。
但林藤枝要強,在她踩在闆凳上能夠着鍋竈的時候,就立刻婉拒了婦人的照顧。
那件事之後,婦人看她們甯願吃着鹽重得化不開的炒雞蛋,也不尋求她的幫助。
漸漸的那顆熱絡的心也淡了,沒有再強勢侵入姐妹倆的生活。
“我姐姐拜托您看着我的時候,應該囑咐過您不要出現在我面前吧?”
麥籽歪了歪頭,笑意明顯。
“我想想,四天前的下午,明明下着雨,您卻打開了窗戶。”
“我姐姐是那個時候聯系您的吧。”
婦人啞然失語,腦海中蓦然想起四天前接到的電話。
“李嬸,拜托您幫我注意下小籽,就看看她有沒有去上學就好了。”
“您千萬别找她,就在您家窗下幫我看一眼。”
她記憶裡的林藤枝是個要強的小姑娘,電話裡卻帶着哭腔。
她一時心軟答應下來,卻忘了麥籽是最難纏的小孩。
“小麥,我不知道你和藤枝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
麥籽幾乎壓抑不住心底的愉悅了。
這五天,電話打不通,醫院找不到。
她被林藤枝單方面切斷了聯系。
但此刻婦人的出現彰顯着,林藤枝依舊關心她,在意她。
既然有了眼線,那麼我應該給姐姐提供一個台階下。
麥籽想到這,突然轉身向樓下跑去。
“小麥!”
婦人大驚失色,她到底比不過年輕人的速度。
追到樓下時,已然沒了麥籽的影子。
雨又開始下了,雨勢逐漸增大。
“喂?藤枝。”
“……”
婦人将手機塞回口袋的時候,手還有些許顫抖。
那個時候,她想領養的是林藤枝,因為她聽話又懂事。
而更小的麥籽她已經找好了條件優渥的領養家庭。
林藤枝确實懂事,她知道麥籽可以有更好的人生。
所以她配合着婦人哄着小姑娘去到領養家庭,隻說過幾日就來接她。
當時的麥籽隻有七歲,卻敏銳地洞察到了她的心思。
婦人擡起頭,看着瓢潑的雨勢。
好像也是這樣一個雨夜,麥籽從領養家庭跑了出來。
誰也不知道她是怎麼跑出來的,那麼小的孩子已經學會了讓人放松警惕,撒謊和僞裝。
整整三天,她從很遠的地方走回了老城區的一處老屋。
最後,還是林藤枝找到了她。
那天起,林藤枝和麥籽就長成了相依為命的兩根藤,再無分離。
冷。
麥籽隻覺得雨水似乎滲入自己的血液裡,腹部傳來難以忍受的灼燒感,是食欲在作祟。
雨水猛烈地拍打在她的身上,讓她想起小時候,失去媽媽的時候,被林藤枝抛棄的時候,總是狼狽的,又冷又餓。
她悶着頭往前跑,隻有一個目的地。
黎城老城區的第十八個巷子進去,走五十步左拐,有一棟破舊的老房子。
久無人居,麥籽小時候就傳出些鬧鬼的聲音。
有人說,這裡有一對母女被活活燒死。
每到了夜晚,尤其是雨夜,總能聽到幼童的哀哭聲。
這棟破敗的老房子,搖搖欲墜,幾乎成了危房。
對他人來說,是禁地。
對麥籽來說,是聖土。
是她七歲時,被林藤枝抛棄又被尋到的地方。
那是她五歲時,被林藤枝撿回家的地方。
那是她記憶中的最幸福的地方……
年歲久遠的老房子漏着雨,麥籽似乎對屋子裡的每一個角落都了如指掌。
屋子裡的灰塵很重,空氣中真的飄着一股若隐若現的被燒焦的氣味。
瓢潑的雨伴着風的哀嚎,确有幾分老城恐怖傳說的味道。
從破爛的屋頂低落的雨彙集到地面,麥籽卻毫不在意地席地而坐。
她又冷又餓,眼睛在黑夜裡卻亮得像是燭火,眨都不眨地盯着門口。
雨水砸在舊瓦片上,發出噼裡啪啦的響聲。
在雨的歌聲中,麥籽的意識開始昏沉了。
失溫之後是發熱,她的額角冒出冷汗,和雨水混在一起看不分明。
麥籽的呼吸重得能吹得起空氣中的塵埃,她用力地睜開眼睛,但眼皮卻沉沉地墜下去。
最終,她喪失了意識。
十八歲,她期待着姐姐能接受她的台階。
麥籽愛林藤枝,她同樣清楚林藤枝也愛自己,即使不是愛情。
但她可以用自己做籌碼,去賭林藤枝在意她。
麥籽期待着,林藤枝能再次找到她,把她帶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