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勁。
尚在夢境中沉浮,顧至就清楚地意識到了這點。
後背的觸感粗粝而堅硬,與席夢思的質感天差地别。
他在睡前分明打了26度的空調,現下卻被熱出了一身薄汗。
更重要的是——
顧至猛地睜眼,濃郁的夜色被若隐若現的紅光點亮,草木焚燒的氣味格外嗆人,與不知名的浮塵一起,順着夜風鑽入鼻腔。
——又穿越了。
這是顧至的第一個想法。
——也許有什麼誤會,再躺一會兒看看有什麼變化。
這是緊随其後的第二個念頭。
于是,在短暫的坐起後,顧至雙手疊在腹前,緩慢而堅定地躺了回去。
當曹操滿面血塵,狼狽而陰沉地走向溪流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幕。
他腳步一頓,詢問身旁的夏侯惇:“若我沒看錯,那應當也是‘叛兵’之一?”
夏侯惇同樣面色晦暗,不善地往曹操所指的方向瞥了一眼,略微停頓。
“那身木甲,确實是周太守所贈。”
曹操沒有再說什麼。
在與夏侯惇進行短暫的對視之後,他率先提起腳步,走向那道在地上硬着的身影。
顧至在地上躺了一小會兒,重新睜開眼。
眼前的景色沒有任何變化,很顯然,他确實穿了,沒有任何誤會。
顧至發現了朝他靠近的腳步聲,但他并不在意,仍然筆挺地躺着,枕着臂,遙望着火光彌散的夜幕。
“為何不走?”
就在這時,頭頂上方傳來低啞的男聲。
那道聲音本身并無特殊之處,但出口的音律略有些饒舌,像是某個山區的方言。
意外又不那麼意外,顧至能聽懂對方的話,甚至毫無溝通障礙地反問。
“我為何要走?”
他仿佛聽到一聲意味深長的冷哼,旋即,那個人再次開口。
“你不走,就不怕我殺了你?”
空氣為之一靜。
直到這個時候,顧至才将悠遠的目光挪向一旁,看向與他說話的那人。
那人約莫三四十歲,中等身量,樣貌周正,一雙濃眉之下,向外吊梢的雙眼藏着幾分審視。
他的臉上潑濺了一大片血迹,不帶表情的面容在隐隐火光的掩映下,現出幾分索命般的瘆人。
借着晚風,顧至聞到了對方袖口洇着的血腥之氣,稠密而濃厚。
顯然,這人剛剛經曆了一番惡戰,殺了不止一個人。
“你為何要殺我?”顧至一動未動,半耷着眼,彎曲的指節貼着草甸,整個身體呈現出一種極為松弛的姿态,
“隻因為我擋了你的去路?”
“既然不怕死,又何必在這裝傻充愣?”
另一個陌生的男聲兀然出現,随着兵甲摩挲的聲響,一個高大的青年将軍出現在前一人的身側,自上而下地睨視,眼底蘊着褐紅色的火光。
“顧什長,你策反士兵,助士卒叛逃,已然犯下死罪。你不趕緊狼狽奔逃,竟還敢留在此處——自尋死路,那便由我來送你一程。”
說罷,青年将軍抽出佩劍,擡步向前。
青鋒嗡鳴,殺機畢現,顧至卻仍在原地躺着,隻分神往青年将軍的方向掃了一眼。
“不是我。”
實話實說的陳述,卻無人相信。
“……”青年将軍隻當他在狡賴,不再多說,提劍高舉。
“啊——”一聲慘叫從遙遠的北面傳來。
臉上帶血的中年男子神色一變:
“元讓,走。”
青年将軍的長劍一滞,停在半空。
無人看到的角落,顧至搭在草甸上的手早已收緊,在劍鋒停下的那一刻,又徐徐放松了少許。
中年男子往慘叫傳來的方向疾走了數步,借着空隙回頭:
“帶上此人。”
此人,自然指的顧至。
青年将軍收起劍,從鞶囊中取出绶印,解下印上的绶帶。
盡管顧至始終不曾反抗,他也一直沒有放下警惕。他粗暴地将顧至的雙手剪到身後,用绶帶綁得嚴嚴實實。
顧至任由青年将軍拎着,一路來到事發地。
還未停下腳步,青年将軍就揚聲喊了一句:
“孟德,小心!”
孟德……這個名字還真是有些耳熟。
顧至心不在焉地想着,側眸望着前方的亂象。
三國赫赫有名的枭雄曹操,表字就是“孟德”。
如果這個“孟德”真的是曹操,那身後被稱作“元讓”的青年将軍,莫非是曹魏大将,夏侯惇?
正出神間,被束縛的腕部驟然一緊。
“你們還有同黨?”
顧至收回目光:
“與我無關。”
他再次實話實說。
也不知對方信了幾分,接下來,顧至倒是沒有再被詢問。
夏侯惇将他往馬背上一丢,翻身上馬,提起馬褡子上挂着的長/槍,沖向混亂的戰局。
與曹操這一方交戰的是一隊裝備混雜的騎兵,看不清來曆,卻頗為骁勇。
長刀與槍/戟交鋒,亂刃飛舞。
隻一個照面的功夫,雙方就有十來個人被砍翻在地。
血液如潑墨般迸濺,夏侯惇剛拿下敵軍一頭,冷不防被對面疾速飙出的粘稠血液紮了眼。
刺痛感令他不受控制地眯起雙目,可偏在這個時候,敵軍的長戟已至,就要刺中他的後背。
危機之中,夏侯惇若有所感,勒馬偏轉。
那道長戟與他擦肩而過,劃過大氅,就要紮入馬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