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西又發消息交代了她開出的四人公用車的位置,特别提醒了務必幫她收好置物匣。
終端的微光在眼前映出一小片亮區,陳西又艱難地試圖起身。
尚沒來得及進行一個仰卧起坐,屋外傳來了腳步聲,一雙手不容置疑地将她按下了:“别動。”
來人穿着白大褂,紐扣扣得齊全,摘下了口罩,露出一張削瘦的冷臉,右頰一點小痣,語調冷淡。
“好容易救下來,診金都沒付可不能折在這。”
陳西又躺着看她,視線停在她衣襟上懸着的胸牌,輕輕念出她的身份:“扶生門阙碧。”
醫修笑一笑,笑容淡得像年歲太久的古畫,跟着說出她身份:“劍宗陳西又。”
“你自己應該知道,你送來時可不是簡單的緻命傷吧?”
“多謝,我那時以為已然聽見黃泉的鐘聲了,”陳西又說話頗輕,顯然并不想再驚擾到自己飽受催折的身體,“所以閻王差你來向我讨賬?”
“是,”阙碧隔着薄被将手虛虛懸在陳西又左上腹腔位置,“此處筋脈綻裂,被你好容易自己攔下了,本來應是棘手傷,現下,你應該感覺得到。”
陳西又自己感知過此處傷勢好幾回,無需現場再次确認,反問得順暢:
“你往裡面放了什麼,對嗎?”
筋脈受損最嚴重的區域,原本亟待崩潰的脈絡被兜住,沁涼的柔軟物攏住靈脈,網住她将傾的生命與仙途。
可是,代價是什麼呢?
陳西又靜靜看向這名扶生門醫修,表情靜定,心内暗暗祈禱診金切莫過于棘手。
醫修掀開薄被,将手自陳西又衣擺伸入,生涼的手按上陳西又受損的筋脈,術法的生發毫無聲息。
陳西又感覺到體内沁涼的異物向内蜷緊,更為緊密地擁住了她的筋脈。
阙碧定定看着她:“此處療治是另外的價錢,我需你為我辦一件事,待你我在煙火衆的雜事了結,你同我去尋一座洞府。”
阙碧的指骨隔薄薄一層皮按在陳西又身上。
綻裂筋脈經醫修彌合。
醫修手下是她未來的修行之路。
陳西又乖巧應好。
兩人換過信蝶與煙火衆聯絡方式,陳西又終于得以安詳地躺在病床上。
阙碧将她的薄被蓋回,慢條斯理地理好被角,連陳西又臉頰邊睡得紛亂的發絲都捋到齊整。
陳西又靜靜躺着,忽而開口:“能問問為什麼是我嗎?”
阙碧動作一頓,“我以前聽過你的名字。記得三日内不要下床,最好也不要起身,辟谷丹在這,”醫修指向床頭櫃方向,“筋脈差不多了需要療愈術法可以叫我,筋脈好全前少用術法。”
“……我有療愈符。”
“那再好不過,療愈術法是用靈石結的,你也不必如此防備。”
阙碧并沒有尋常醫者會予人的如遇春風之感,除卻和她自身過于消瘦、似乎帶着病氣有關,也和她的說話風格脫不了幹系。
陳西又閉上眼睛,無聲拒絕與她交流。
*
“段八白”拒絕一切問話,萬時與文昴合計後終于下手動用囚室裡的刑具,刑具在靈力的催動下折磨囚籠中犯人的精神與□□,為避免犯人反過來折磨獄卒,靈器還貼心地進行了封口。
但目睹這一場景對精神造成的損害,再偉大再貼心的刑具也是無能為力的了。
大叔佳目瞪口呆地盯着“段八白”的面孔因疼痛而扭曲,慘嚎的口型已然做出卻毫無聲響,更為震撼地看着“段八白”在涕泗交流中露出一個猙獰扭曲的笑臉。
聽不見聲響,場景反而更顯出怪誕與詭谲。
大叔佳強令自己低頭回複陳師姐的消息,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接取任務時登記弟子欲言又止的表情究竟潛藏着怎樣的勸說。
後悔是來不及了。
其實也沒那麼後悔,相比之下還是留在劍宗的爛攤子更嚴重一點。
總之待此間事了先去将他們共用的車取回來,再停下去要扣費了。
不知在懸壺醫館的陳師姐狀況如何,師姐發來的訊息沒有提及自己,文師兄隻道性命無虞。
或者,開車三個時辰去看看陳師姐再帶點東西給她?
思緒在回退地自我保護,大叔佳深深呼吸,重新看回“段八白”的審訊室内。
“段八白”無聲的慘笑隔着玻璃幕牆顯得更為扭曲,五官不合常理地扭曲重構作歇斯底裡的大笑,猶如污穢的油迹在玻璃内裡析出,狂熱的激情燃盡所謂理智。
文昴調整了審訊用具的施用,鎖鍊向内絞纏“少年”的身體,他由天外的狂熱中被疼痛拽回地面。
瞳孔急劇縮小,面色凋敝。
呼吸扭轉打結,攥住肺腑髒器,‘嗬,嗬,’“段八白”無聲地進氣出氣,閉着眼,嘴角猶自帶笑。
萬時從“白求妙”的囚室出來,正對上這個談不上正常的笑。
娃娃臉的年輕人看着這一幕,想到了自己往陳西又體内注入靈力時,一整個受損的靈脈,他向椅上一坐,搓搓自己的臉,決定過會把陳西又心心念念的車開回警局,再将她提及的置物匣安置好。
生擒堕修成本遠高于就地擊殺,他過去一年半的駐守經驗中并沒有相關案例可供參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