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夠。’
桃源回複陳西又。
粗糙的法陣因桃源的正式回應詭秘地穩定下來,靈力線條扭曲作無法分清走向地詭異圖騰,在靈識内幽幽散發藍光。
桃源盤踞在記憶内大啖她的過往,眼看她的記憶殘渣重組回原處,邊愈加粗暴地撕扯,邊随性伸出一根觸手回應這粗糙的召喚——
‘不夠。’
它回應了。
陳西又在劇痛下勉力思考,若說錐刺股的疼痛有助于刻苦學習,那麼桃源帶來的折磨顯然與清醒背道而馳。
陳西又努力感知陣法,發覺秤杆的另一頭挂着“停手”。
桃源無視時間倒流的不合理訴求,将誘引的果實挂上杆秤一頭,等待物件給到它所滿意的答案。
平空生出的一杆秤搖搖晃晃,一頭向下墜,陳西又将半死不活的自己吊在另一頭,看着自己一條命高高翹起,體會到人命輕如鴻毛的寓意。
加上弘毅區在此期間所有死去之人的……屍體。
秤杆的平衡毫無變動。
‘不要、這個。’
桃源斷續地回應,仿佛盛宴中挪不出嘴的食客。
陳西又按序向上疊加修士常用的籌碼,秤杆維持原狀,又一次撤回除一條命外的其他,陳西又靜靜看着無法平衡的秤杆。
獻祭都是這樣嗎?
向一張不知魇足的深淵巨口中投入自己所能想到的所有代價,聆聽一片阒寂中或許會有的代價落地的回聲。
陳西又被疼痛折磨得安靜。
在周身筋脈骨骼斷絕般的疼痛中聽身體高一聲低一聲的呻.吟哀叫。
心室收縮,泵動的是苦難。
她不清楚自己一條命有何價值,也不清楚桃源為何要給她一個她無法達成的交易。
絞盡腦汁琢磨,記起沐半芹瘋癫的虔誠。
呼吸在肺管内戰栗前行,顫抖着試圖消解或适應痛楚。
陳西又深深弓在原地。
比之神佛信徒更低微。
比之走投無路者更堅定。
比之過往未來選當下。
秤杆不定地搖晃。
陳西又虔誠地看着這杆秤,雙手捧上自己更沒用的神魂,未到元嬰期與另修人無本質區别的神魂,在死後就會崩毀回萬界的無用之物。
陳西又真誠又大不敬地想,神魂都給了的話,就無所謂虔誠了吧。
挂着自己的一頭在這端狠墜,仿佛枝上碩美多汁的果實帶着枝條一并下墜。
給價高了。
陳西又覺得世界嗡鳴不止,自己的氣血被激得一團亂麻,疼痛反倒在其中吵嚷到沸反盈天。
“那——我就多活點罷,活到這樁交易算得上公平。”
她艱難地配平代價,意識虛弱得黃土埋到嘴。
殘損的視覺中唯有杆秤鮮明,桃源在另一頭一劃,不知給陳西又加上多少延期執行的壽數,随後疼痛撤去,入侵撤去。
杆秤消解,眼前閃過大片模糊扭曲的光暈色塊,劇痛驟松,于是意識也撤去。
*
陳西又第一次睜開眼,覺出自己正被人抱着向外走,頭一跳一跳扯着疼,但比起先前的痛感稱得上微不足道。
陳西又自覺大好,擡起一隻不願再動的手,示意不知何方的救援人員将她放下:“我醒了,我沒事,我自己走。”
調遣靈力初步治療視覺,體内靈力已被粗略梳理過一遍,在桃源催折下恨不能跪地求饒的脈絡暫且恢複常态,陳西又支使靈力,錯覺彼時痛感仍在體内駐留,動作一停,雙腳踩上地面獨立站穩:“萬鶴小區三棟403室有修士靈力失控,你看過他了嗎?”
“看過,他已散靈,看着他又想一個人,我讓他先自己去牢裡登記。”滿青甯饒有興緻地看陳西又如何站定。
“多謝道友馳援。”陳西又治過眼睛,在猛然刺目的光線下看清滿青甯一身紅,将視線轉向弘毅區。
滿青甯不知這位師妹在找什麼,隻大緻看出無論她想找到什麼,她都沒能找到。
“半紅峰親傳弟子滿青甯,師妹知道這桃源奇物為何退去嗎?”
“我同它做了個交易。”陳西又踩過地上撲倒的幾截碎磚,斷茬新鮮,覆上一層潔淨的雪顯得猶為合時。
她低頭辨認這一塊磚,認出這是遠山路一棟紅磚小倉庫的殘片。
眼睛脹痛,似要從中裂出什麼合适的感傷。
弘毅區鮮有這麼安靜的時刻,即使是深夜,即使是淩晨,總有各式人為了各類事在街頭奔忙。
無害化的沉眠仍舊攏住另修人,或許是空氣中的麻醉氣體影響,陳西又在思考複盤的間隙,體會到了同樣溫吞懈怠的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