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望鵑從不信鬼神之說。
尤其是見到父母從拜“東方菩薩”再轉到“西方神”,她更對此嗤之以鼻。
她偶爾也會嘲諷幾聲:“爸媽,耶稣都說其他教是異教,那你們這從菩薩那邊跑過來,天堂怕是不會收留你們哦。”
“你懂什麼呀?”
母親早習慣了她的口無遮攔,也不惱,悠悠地将聖經合上,作最後的祈禱:
“感謝我主的恩賜。”
項望鵑正大大咧咧地在空無一人的教堂翹着二郎腿,嚼着泡泡糖,母親斜眼一瞥,面色難看起來:“你不信就不信,但不要這麼沒教養。”
“哼,拜完C國的母又拜A國的父,也不知你信的是人還是錢……”
“啪!”
項望鵑沒有還手,冷冷地看着她,“在這裡打小孩可是犯法的。”
母親的胸口一起一伏,抿着嘴唇沒有說話,半天後才對着神像默念:“請原諒我的罪惡,我的主。”
呸!
項望鵑不願繼續呆在這裡,扭頭就要走,身後傳來一聲歎息。
“如果你能像姐姐一樣就好了。”
她不忿地回頭反駁道:“如果你們不逼姐姐就好了。”
母親沒有說話,項望鵑隻帶着滿腔憤懑出了大門。
教堂外停着一輛黑色的商務車,姐姐身着茉莉白的連衣裙,襯得膚色更加透亮如光。
姐姐是典型的東方美人,不僅氣韻優雅,更兼具才華,琴棋書畫,無一不通。
因為有如此優秀的姐姐,爸爸媽媽也喜歡帶着她去社交,好顯擺顯擺自己的“教育有方”。
隻有自己瘦小幹柴,又不服管教,被放養在家,成為了另類。
姐姐總對自己說:“在爸媽面前也就罷了,可在爺爺面前,一定要恭敬。”
但知道自己聽也不改,姐姐也不再勸說。偶爾趕完晚場回來後,摸摸她的頭發說:“被人喜歡也不見得就是好事。我隻要鵑鵑能一直做自己就好了。”
項望鵑嘟着個嘴,“哼,我看爸媽都不愛我,隻有姐姐愛我。”
姐姐失笑,“他們怎麼不愛呢……”
沉默很久,姐姐才攬過她抱着,喃喃道:“就算他們隻愛自己也沒關系。我們姐妹愛彼此就好了。”
項望鵑也抱回去:“如果我們快快長大,離開這裡就好了。”
姐姐沒有回答,再回頭,姐姐在自己的小床上昏昏睡了過去。
“姐姐——”
項望鵑從回想中跑出來,打破那如畫的一幕,拉住了姐姐:“媽估計還要說很久,好煩啊。待會你陪我去公園玩玩好不好?”
姐姐剛還笑着,見到她臉上的紅痕,拽過她左看右看:“裡面有别的人?”
“大驚小怪,還不是媽打的。”項望鵑嘟囔着。
姐姐松了口氣,“鵑鵑,一定是你又頂嘴了。”
“我就看不慣她那副人前一套人後一套的樣子。”項望鵑不以為意,“打了我還罵,除非他們心夠狠,宣布跟我斷絕關系。”
姐姐無奈地搖頭,妹妹在之前的學校才接受過教育,懂得些許是非,又正是逆反的時候,自然會表現出過分剛正,對父母各種不服氣。
隻是她太小,還不知道,在成人的世界,規則和道理是最不重要的。
“姐姐,你還帶着佛珠呢?”項望鵑好奇地打量着姐姐袖外露出的白玉珠串。
“哦,隻是習慣了。”
姐姐把手按在白玉串想要取下,但最後也隻是往袖裡攏了攏。
項望鵑收回視線,沒有再說。
她之所以對母親發難,也是姐姐自幼跟着母親信了多年佛,所有經文一字不差地背誦出來,但就在幾個月前,爸媽突然說要搬到A國,強行讓姐姐改了教。
姐姐深受佛教文化的影響,戒葷腥食素,也不飲酒。
哪兒能那麼快接受新教?
但爸媽隻逼着姐姐吃肉,也不顧姐姐半夜吐了多少回。更不用說為了融入這裡的社交場所,姐姐又喝了多少杯酒,半夜念了多少回經文,忏悔自己的過錯。
她也罵過姐姐是愚孝,但姐姐抱着自己,隻在重複一句話。
“爸媽很快就有錢了。我們也很快有錢了,姐姐會買下一個小島,從此以後隻有我們住,讓誰也發現不了。”
項望鵑沉默地回抱住她,看向她細得骨節分明的手腕空空如也。
而心口貼近的另一個心口,隔着令她不适的十字型項鍊。
那一瞬,釘在十字架的痛,也深深地印在了自己的靈魂。
她沒享受多久和姐姐的相處時光,分别來得極快。姐姐要去寄宿學校,一星期才回來一次,有時趕上社交舞會和比賽,她一月才回來一次。
起初通迅還勤些,偶爾還能打打電話,但後面,她等到的回複越來越慢,越來越短。
明明是在一個國家,時差卻這麼大。
“要擠入上流社會,就得比這些本地的人還要努力百倍。”爸爸漫不經心地喝着咖啡,“你這年齡也該打扮打扮了。瞧你這副樣子,我們哪好意思把你帶出去。”
項望鵑長大一些,開始理解姐姐的為難。
爸媽沒有錢,她們就沒有錢。
她沒有錢,就沒有話語權。
“我盡量。”
到最後,她也隻能回答得模棱兩可。
媽媽也不将她的話當真,“我看指望不上你。好在你姐姐有出息,我和你爸爸下半輩子才不擔憂了。”
項望鵑在心裡“呸”了一聲,沒興趣呆在這裡聽他們嘟囔着什麼投資股票,買地攀人情的事兒,内心隻想着,等到上高中,自己要盡快賺獎學金,考入大學後就和姐姐離家去,再不回來。
大不了将前半輩子賺的都還給見錢眼看的父母,換得下半生的清淨!
于是她也學着像姐姐那般忍耐,學着像那些白人的虛以委蛇,也學爸媽那副人前人後的姿态。
直至有天,姐姐自己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