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肆是在鬧市中野蠻生長的小孩。她的父母在小商品市場裡開了一家文具批發的小店,她自小就長在這個人聲鼎沸的市場裡。
這個市場是老城區最大的商貿集散地,從衣服鞋襪、日常用品到文具、玩具、五金配件,分區分塊應有盡有,主要供應小商販批發。在超市還沒有普及的年代,當地人能在這個市場裡購買到日常所需的一切,即使是後來商業日漸發達,也仍有不少市民願意去市場淘貨。市場本來有名字,大約是某某地區小商品綜合批發市場之類的,但當地人多用“市場”兩字替代,人們講市場大多數時候都是在說這裡。而另一方面,市場也給了無數商販攤主生存的空間。他們租下一到兩個鋪面,用各種各樣的貨品将鋪面塞得滿滿當當,從裡到外從上到下,琳琅滿目,空間利用率令初來乍到的人咋舌。
趙肆就長在這裡。鋪面門口層層鋪開的貨箱邊擺下一張小桌一張小凳,那就是屬于趙肆的小小空間,有時一張彩紙一把尺子就能讓年幼的趙肆在那裡玩上半天。當然更多的時候她都在市場裡瘋跑,熟練地穿梭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呼朋引伴,放肆地喊叫笑鬧。市場裡的孩子多是這樣放養着長大的,父母們忙于生意,也不能輕易離開攤位,更沒有耐心管束孩子,便放任他們在場子裡跑鬧玩耍,反正丢不了。
趙肆從市場的東邊玩到西邊,從樓下玩到樓上,好多攤主都認識這個小孩,他們守着攤子沒有客人的時候也挺無聊,時不時抓個小孩逗着玩也能解解悶,趙肆這種活潑的小孩最得他們心意,轉一圈常能獲得一把糖果瓜子或者别的什麼小零食小玩意。小孩子最會學舌,人堆裡混着,趙肆越發地會說話。大人們大多喜歡逗小孩,且沒什麼界限,他們最喜歡看孩子被為難得說不出話着急上火,然後心照不宣地發出哈哈的笑聲。趙肆有一個聰明的腦瓜子,她很少吃虧,眼珠一轉就想到了說辭,有時候還能反過來把大人噎住。市場裡的大人都說趙家那個小孩嘴巴厲害,能說會道,但也潑得很,不好惹。市場裡的小孩也願意聽她的跟着她玩。這讓年幼的趙肆有些得意,每日趾高氣昂地像隻大公雞,即使因為學了些不好的話被父母暴打也擋不住她野蠻恣意地成長。趙肆的童年與市場緊緊綁在一起,是一個無憂無慮的野孩子。
這一天的中午并不算忙碌,吃過了飯,父母躺在躺椅上午歇,老舊地電扇吱呀吱呀響,偌大的市場靜的很。趙肆呆在自己的小桌前玩一輛玩具小車,她忽然看見了斜對面攤位有一個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
那個孩子眉清目秀,小辮紮得整齊,軟軟地垂在肩頭,穿着一身幹幹淨淨地白襯衣配格紋背帶褲。趙肆不由地看了下自己——方便打理的短發,皺巴巴的T恤和短褲,身上還帶着不知從哪裡蹭來的污漬,她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身子,悄悄去聽她跟斜對面攤主的對話。
“小姑娘買些啥呀?我這裡啥都有~”
“……”斜對面的攤主是個光頭,看起來兇神惡煞,小孩不由地往後退了兩步。
“噗……”趙肆笑出聲,從垂挂下來的小包彩紙中探出頭,“你别找他買,他亂收錢的。”
“趙肆兒,你胡說什麼呢!”光頭怒斥道。
小孩又退了幾步,求助似地看向趙肆。
趙肆從文具堆裡走出來,拍了拍褲子,對女孩道:“你要買什麼?我家都有的。”
女孩向她靠了一步,動了動嘴唇,但沒聽見聲音。
趙肆沒急着追問,邊引着她往自家攤子走,邊介紹自己:“我叫趙肆,這邊是我家的攤子,什麼都有,你想要啥我給你找!”
“……一支筆……”身後傳來細細小小的聲音。
“筆啊,什麼樣的呢?鉛筆鋼筆圓珠筆,五顔六色的我家都有的。”趙肆站在自家攤位前,展開雙臂,向新認識的小夥伴展示自己的家底,而後笑着轉頭看她。
“是鋼筆,銀色的,金屬的,細長,兩頭略窄,筆夾是個小箭頭,筆帽上有畫一隻很簡單的海鷗。”女孩探頭看向玻璃貨櫃裡擺放的一整列的鋼筆。
“有牌子嗎?”
“……好像就叫海鷗吧?”
“這邊都是,你看看?”趙肆大方地拉開了玻璃櫃門,示意她可以拿出來看看。
“沒有……都不一樣。”
“這樣啊。”趙肆想了想,又道,“要不看看别的?這些也很好看的。”
女孩搖搖頭,有些失望地說道:“我很喜歡那支筆,但是它壞了,我想要一樣的。”
趙肆有些失望,這單生意大概是做不成了,眼珠一轉又轉了個念頭:“你叫什麼呀?住附近嗎?我替你打聽打聽吧。”
“黎硯回,我叫黎硯回。”女孩揚起一個明媚的笑。
“大雁的雁?燕子的燕?”
“不是,是硯台的硯。”
“硯回,真好聽。”趙肆把兩個字在舌尖來回琢磨,覺得好聽極了,聽起來就很有文化,不像她自己的名字那般随便。
黎硯回聽着她的誇贊,面頰泛上淺淺的紅雲,聲音又變得小小的:“你怎麼打聽呀?”
趙肆笑得有些得意:“這片賣文具的我都認識,放心,我挨個幫你問。”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