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硯回是個缜密的人。當她意識到了自己對趙肆的心思時,她首先是質疑,這是真的愛嗎?還是溺水之人抓住的一根稻草?趙肆的再次出現,讓她重新回到了她心心念念的舊日時光裡,那麼她對趙肆的獨占欲到底是借助她來待在自己的舒适圈裡,還是真的對這個人心動?
她一時沒有答案。她和趙肆的一切都根植在幼時的默契無間裡,她沒有任何辦法剝離發生過的一切去單純看待趙肆這個人,趙肆看她自然也是一樣的。
她并不急,隻是把心思藏起來,一如往常。
趙肆無知無覺,對她依然無微不至,關心她的一切,甚至把她放在了自己前面。她好像有一種慣性,習慣了什麼事都先想一想硯回,并且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而黎硯回帶上别樣的心思再去看趙肆的時候,卻多了一些别的什麼東西。她依然喜歡親近趙肆,依然享受趙肆對她的關心,隻要她們在一個空間裡,她的眼睛就會不自覺地追向趙肆。但也有些時候,她感覺到了一些不受控制的東西,比如當趙肆湊得很近的時候,她注意到了趙肆臉頰上細密柔軟的微小絨毛。此前她們也經常離得很近,湊過來說一句不想讓旁人聽見的悄悄話、吃飯的時候一起翻看菜單、躲在攤子後頭小聲吐槽奇怪的客人……黎硯回享受這樣自然的親昵,但此前她從未這樣細緻地去看趙肆的側臉,細到絨毛清晰可見,細到對方皮膚的溫度灼到了自己。黎硯回突然很想摸一摸她的臉,不,是很想用嘴唇輕輕撫一下她臉上的小絨毛,看自己的唇能不能感知到這些不在這個距離就留意不到的細節,然後一點點将唇貼上臉頰,輕輕蹭一蹭,甚至……舔一下……黎硯回不動聲色地拉開距離,收回放肆的目光,裝作無事發生,卻在心底反複描摹和回味。她在享受對一個人的渴望。
後來有一天,她照常出了西門去找趙肆,遠遠就看見趙肆在店門口卸貨,一箱一箱的原材料從車上搬下來,碼在小推車上。運動量挺大,熱得出汗,趙肆脫了衛衣,隻穿了件貼身的短袖,抱起箱子時手臂肌肉的曲線分明。她是個女孩子,沒有刻意練過的肌肉不會像男性一樣大塊大塊的隆起,卻有着十分優雅的曲線,緊緊貼着骨骼,線條幹淨又利落,每一分都恰到好處地顯現出力量和韌性。如果要讓黎硯回形容,那就是看到數據跑出一條完美的拟合曲線時的舒爽。
黎硯回在那裡站了一會兒,就隻是看着趙肆賣力氣。扛起面粉的時候衣服下擺帶了一下,露出半截腰線來,半隐半現裡是柔韌的軀體是隐秘的溫度,是力量也是柔軟,是美是吸引。有一點想摸一下,黎硯回想。
那天晚上黎硯回做了個夢,夢裡趙肆脫了上衣讓她看,她偷偷摸摸瞧過的手臂、腰線,藏在衣服底下猜想過的肩背和胸膛,完完全全明明白白地袒露在她面前,美到極緻。她甚至邀請她摸一摸,摸一摸她觊觎過的手臂線條,摸一摸她忖度過的腰腹,甚至沿着脊柱摸上去,到肩背到側頸到鎖骨再到胸前。柔韌又不失豐腴,溫暖又富有力量,該是多麼讓人欲罷不能的一副軀體。而她可以被擁抱,被包裹,可以讓彼此的氣息和溫度交融在一起,也可以摟着她的腰或攀着她的背感受肌肉在運動時的微妙變化。那些時刻,力量被小心地藏起來,藏在軀殼裡成為源源不斷的動力源泉,隻在該顯露的時候給到恰到好處的幾分,讓她滿足讓她感覺到自己被緊緊裹纏。那滋味太美妙了。妙到從夢裡醒來,她還意猶未盡。
欲望是這樣的,想要的隻會越來越多,永無止境。
那一天沒有課,誰都不在宿舍,她的室友們都在外頭為了找到一份合心意的工作奔波,屋裡隻有黎硯回一個人。她睡得很沉,起來的時候還是迷迷糊糊地,沒有人的宿舍很安靜,光穿過半遮半掩的窗簾。窗沒有關好,留了一條縫,偶爾的風湧進來撩動輕薄的窗簾,帶着光影也如水紋一般波動。黎硯回從床上下來,恍恍惚惚地往窗邊走了幾步,光和影灑在她光着的腳上。陽光是暖的,卻令她有些窘迫地蜷了蜷腳趾。她回過神來,感到了後知後覺的羞恥。
她在屋裡看了一圈,其他的床鋪裡沒有人,浴室沒有人,陽台也沒有人。她轉了一圈,終于确定今天的宿舍隻有她自己,她松了口氣,又覺得自己莫名其妙。
她關上窗戶,很快地潦草地洗漱了一下,甚至沒想把身上的睡衣換掉,隻是抽了一條毯子披到身上,窩進椅子裡,打開了電腦。
先是知網,搜索關鍵詞“女同性戀”,再是外文期刊網,文學、社會、政治、心理……她掃得很快,原本遙遠抽象的概念迅速地在她眼前凝聚成實體。最後是搜索引擎。
夢裡其實沒有什麼實質内容,回憶起來充滿了絢爛的光影,很美,但光影之下是什麼,黎硯回不知道。但她好奇。
搜索引擎滿足了她的好奇心。她慢下來,把腿收到椅子上,讓自己蜷成一個團,把下巴擱在膝頭,慢慢地看,安靜地看。眼鏡片裡映出屏幕的光,一行一行的字在鏡片裡滾過去。好半天,直到光着的雙腳感覺到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