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
檐上積雪融化,順着瓦片滴滴答答的砸落在地上,恍若春首的雨幕一般。
謝棠坐在梳妝台前,手中執着一個海棠花紋的玉梳篦,正欲别入發間,聞得衛子羨這話,手中動作凝滞,透過銅鏡擰眉看着不遠處坐在椅子上的人。
衛子羨将手中香飲子輕抿一口,似是嫌味道太過甜膩,擱置在桌幾上,擡頭看向梳妝台前那道窈窕的身影。
溫聲重複一遍自己方才的話:“李硯書非你良配,你同他的婚事就此作罷。”
謝棠握着梳篦的手垂落在桌前,她側身過去,同他對視,對于這無厘頭的事很是費解:“他如何就不是我的良配了?”
衛子羨手指放在桌幾旁,指腹輕輕敲着桌面,同外邊檐下落水聲重疊。
他眉目舒展,神采奕奕,似乎是心情很不錯的模樣。
衛子羨微微挑眉,雖對她口中之言略有不滿,但都無妨。
從昨日在大相國寺找到謝棠的那瞬間,他就已下定決心,他要斬斷她同李硯書姻緣,将那紅線接到自己手上。
既有這等心思,那他便做足了準備。往後幾十年,他會承受謝棠所有情緒,無論是欣喜歡快,還是悲戚哀傷。
謝棠這等令他很不喜的話,是自已之過,要是他早些看清自己心意,就不會發生如今這些事了,他自然不會同謝棠計較。
他溫聲道:“李郎君年輕氣盛,又一心撲在功課之中,對你無暇顧及太多,恐難分心同你聯絡感情。且他對你不甚上心,就此放下也不失是個好時機。”
“就因為昨日之事嗎?”謝棠仍是不明白他忽然這樣說的理由,她道,“但賀愈哥哥不也說了,昨日之事怨不得李硯書,何至于就要将我二人婚約作廢,我不同意。”
衛子羨是沒料到她會有如此反應,不由得肅容,直截了當道:“你中意他?”
“這同我中不中意他有何幹系。”謝棠右手搭在桌邊,頗有些惱意,“是你當初為我一口定下的親事,是你說他溫良敦厚,贊他學識淵博,又說他家風清明,可堪托付。好,你說他好,我也覺得他人品貴重,下了決心就嫁他,如今僅因這點兒不值當的小事就要取消我同他婚事,你不覺得太過兒戲了嗎?”
誇贊起旁人來倒是滔滔不絕,衛子羨眸子微沉,心尖像被石子磨砺過一般。他平複半息,仔細咂摸她話中意,又不免有幾分輕松,道:“那就是不喜歡他。”
說這許多,他隻在意這個,謝棠被他輕描淡寫的語氣弄的有些說不出話來,她看着衛子羨的臉,恍然之間就覺着如今他二人相對而坐,争論自己婚事的場景十分荒誕。
他同自己掰扯這些不覺得好笑嗎?
當初他為自己定下李硯書時,也不曾思量過自己是否喜歡他,如今都這個時候了,他又說起這些話來。
謝棠别開臉,轉回去拿後背對着他,道:“我不願意退婚,我非嫁他不可了。”
語罷,又覺着沒什麼說服力,補充道:“你怎知,我如今心裡有沒有他。”
衛子羨心腔一窒,隻覺怒意摻着一絲慌亂從胸中升起,瞬間傳遍四肢百骸,攪得他神魂不甯。
他“騰”地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往前走了幾步,又退回去。
不對,謝棠定是在說氣話。
她要當真喜歡李硯書,何故昨日兩人劫後重生之後再見面時,二人之間客氣又疏離。
她慣是在親近之人跟前嬌氣的,遑論在那等險境之後,很該是同人哭訴一番,疏解出壓抑許久的害怕與恐懼的。
她方看清自己的面容便哭的泣不成聲,眼神就同那林中小鹿一般,仿若一觸即碎,依賴的厲害。
同賀愈說話時都語氣郁郁,緣何到李硯書面前就情緒平淡,反倒還寬慰起他來。
昨夜回府之後,盧懷照也來瞧她了,謝棠對他亦有笑臉相迎,甚至能說笑幾句,同看見李硯書時差不了多少。
他還以為是謝棠心裡已經不怕了,誰知衛迎一來,謝棠眼圈瞬間就紅了,淚珠便大顆大顆的滾落腮邊。
臨了更是衛迎要留下同她歇一宿時,她欣然叫人抱新被子來,半點也未推脫。
怕她夜裡害怕,夜半憶及舊事做噩夢,他還欲留下,想着在外面待着,陪着謝棠,以免她有任何變故。
記得那時謝棠說的是:“有迎兒在身邊,我就不怕了。”
如此種種,無一不說明,謝棠對李硯書無意。
更何況……
衛子羨冷嗤一聲,更何況昨日各自回府之後,李硯書再也不曾來過國公府。
“阿棠不消說渾話诓騙我,我知你心中并沒有多麼的在意他。”
什麼話都讓他一人說完了,如此無理取鬧,謝棠不欲再同他搭話,她支着腦袋偏臉看向窗外。
她是這般的鮮活生動,實在是喜人。衛子羨輕笑一聲,抱臂站在博古架處,目光盡數落在謝棠身上。
“下午我就親去李宅商議退親事宜。”
怎麼如此難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