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年關，府中漸漸忙碌起來，女使婆子皆步履匆匆，各處灑掃清洗，留心換掉各院中破碎或過舊的擺件。

謝棠屋中的彩色琉璃盞損了一個角，隻是樣子好看，一直都沒舍得丢。

女使見她要出門，捧着琉璃盞過來:“姑娘，要是實在舍不得丢棄，不如收回庫房，正好二夫人遣人給您送了一對新的來。”

謝棠扶着門框站穩，聞言看了眼那對有瑕疵的琉璃盞。

這琉璃盞起先是屬于衛子羨的，置在東書房裡。夏日悶熱，讀書習字都易犯困，屋中出現任何新奇的物件都能将她的目光吸引，更遑論一個精美的琉璃盞。

當日光照在上面，折射出彩色的如水波的光影，謝棠便再也不願寫字了，那日的課業也耽擱了。

直到夜裡躺在榻上還惦念着。

次日一睜眼，便見馮鳴将東西送了過來。

那時謝棠尚不知自己對他心意，隻覺着衛子羨對自己上心她很歡喜，加之得了喜愛之物更是喜不自勝。

謝棠喜愛的緊，自然不舍用它喝水，便仔細放在銅鏡旁，那處能照到日光，隻要出了太陽，她就能看到好看的景緻，便是梳妝也沐浴在彩色光影之下。

可惜，後來不慎摔落在地，碎了一角，便是如此，謝棠都不舍得丢掉，種種緣由疊加之下，琉璃盞也就如長在那處一般。

隻是到底是和衛子羨沾了關系，如今也該換掉了。沉默片刻，輕聲道:“那就換了吧。”

雲綻看了她一眼，示意女使拿下去，扶着謝棠胳膊，輕聲道:“走吧，姑娘。”

謝棠擡頭看了眼天際，低聲應了一句，擡步邁出了門檻。

一連陰雲沉沉，今日好容易放晴，站在暖烘烘的太陽底下，渾身的骨頭都舒坦許多。

前些時候同衛子瀾幾人約好要去金明池，趕巧今兒放了晴，倒真是良辰吉日。

謝棠腳傷那日正骨的及時，回來後又有上好的藥酒擦抹，如今隻有輕微的不适。

打馬球、捶丸之類的自是做不了，但投壺她卻能玩，便是不能玩，同友人相聚，在看台閑聊吹風都是極好的，光是想想，心都雀躍。

方出了垂花門，便碰到一身輕裝的往回折衛子瀾。

“阿棠。”

謝棠疑惑看看他身後:“怎麼回來了？”

“我娘做了些糕點，教我今日帶上，我出來的急，方才六妹妹問及才想起，我回來去取。”說罷，他便掠過謝棠往前走，沒兩步，又退回來笑着打趣道，“對了，李硯書來了，在府外等你。”

原是想看謝棠羞赧模樣的，誰知她竟反應平平，笑了笑道:“我知道了。”

衛子瀾自讨沒趣，便急着走了。

才到府外，李硯書便笑着迎了上台階，他伸手去接她:“我扶着你。”

雲綻笑着松開手，退到她身後，謝棠無奈看她一眼，也隻好借着力扶着李硯書的胳膊往下走。

她一手提着裙擺，雙眼看着石階，每一步都走的萬分仔細。

臨到最後一階時，身側之人忽然輕聲開口:“那是四公子嗎。”

謝棠心尖猛地一顫，下意識往旁邊看了一眼，尚未看清，腳下卻一痛，身子也跟着歪斜了些，緊接着便跌入一個懷抱。

李硯書心有餘悸地一手托着她的腰，另一手扶着她的胳膊，上上下下将她看了好幾遍:“可有傷到腳，阿棠？”

兩人離得好近，謝棠頗有幾分不自在，她擡手捉住他的胳膊，搖搖頭:“沒事，隻是踩空了，還好你扶住了我。”

李硯書仍不放心，擔憂的看着她的臉色。

到底是在府門外，人多眼雜的，兩人舉止不甚妥當，謝棠掙了掙，低聲道:“走吧。”

話落，便聽得前方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謝棠。”

謝棠惶然擡頭，在前方不遠處站着的不是衛子羨還是誰。

對上視線的那刻，謝棠才看清他眼底毫不掩飾的寒意，他眉宇壓的極低，眼睛一動不動看着自己，片刻，謝棠别開眼，遙遙行了一禮。

誰知，衛子羨竟徑直走了過來，他站在她和李硯書的必經之路上。身着玄色金雲紋的狐皮氅衣，身材颀長，劍眉星目，玉冠束發，玉白膚色在日光底下被襯托的愈發白，清隽又凜然。

他視線落在李硯書扶着謝棠的那隻手上，眼底萦繞着不明情緒。

他不語，謝棠自然也不會再張口。

李硯書笑着道:“四公子，鄭娘子如何了？”

鄭娘子是衛子羨同窗鄭聿之的母親，兩日前，李大人親來國公府替她診治，回來後一宿未眠，次日又同幾位同僚商議一通，這才謹慎下了藥方。

說是病症奇怪，聞所未聞，若是能治好，便可在醫書之上添一樁新方子。父親這兩日總也提起，李硯書便也一直惦念着。

如今鄭氏母子便住在國公府中，他原是想着傍晚回來買些禮随衛子瀾進府，親去探望一遭，趕巧遇到衛子羨，便先問了出來。

衛子羨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溫聲道:“伯母服藥之後，說是身上輕松了些，應是有所緩解。”

說罷，他又看着謝棠，淡聲道:“腳傷可好全了，這麼急着出門？”

謝棠抓着李硯書的手漸緊，從那日李硯書來時同他不歡而散之後，不曾再與他見過一面，音信也全無。

但她總也記得那日女使離開時留下的話，偶爾憶起心裡難免不安。

她斂去所有心思，正欲開口，便聽得後面有人驚訝開口:“四哥！”

衛子瀾走過來，行禮道:“四哥，我們去賽馬，你可要一道？”

聞言，衛子羨蹙眉，看了眼謝棠的腳，緩緩将目光落到衛子瀾身上，淡聲道:“都有何人？”

“王六郎，宋三郎，平甯候府世子同他兩位妹妹，還有我與六妹妹、李郎君同阿棠。”他數了一遍，又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補充道，“但今日天氣好，金明池畔人定然少不了，四哥可要去。”

衛子羨說不必，“我尚有要事在身。”

知他素來忙碌，便也不再相勸，這便各自道别而去。

馬車粼粼駛過國公府，衛子羨站在石獅旁回首，北風凜凜，街巷旁泛黃的竹葉簌簌作響。

馬車簾絡被人從裡頭掀起，小娘子芙蓉面光彩照人，鮮活嬌妍，車旁駿馬之上的少年垂首傾耳同她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