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光影斜了幾分,愣在原地的少女許久才堪堪回神,謝棠看看衛子羨,又看看繡娘。
繡娘掩唇笑的眉眼彎彎,手指輕撫過嫁衣,摸着上面繁複的紋路,看着謝棠道:“宮裡的料子是上好的,隻是奴家不知邺城風俗,照着世子畫的圖案繡出來的,也不知像不像。姑娘仔細瞧瞧,若是有什麼不滿意之處,也好早些改了,免得誤了你們的喜事。”
語罷,她便笑盈盈地退了出去。
謝棠仍發着怔,冷不丁被人握住了手,她恍然清醒,循着交握的一雙手緩緩向上,對上衛子羨垂下來的目光。
她動動唇,想說些什麼,到底是沒能出口。
衛子羨溫聲道:“邺城與汴京兩地風俗不同,這婚服雜糅了兩地服制而成。但我對邺城婚嫁一事知之甚少,繡娘亦是頭一回制,阿棠覺得還有何處不妥?”
謝棠沒有說話。
衛子羨輕捏了下她的手,略有些緊張的問:“是不喜歡嗎?”
“很喜歡。”謝棠搖搖頭,又将手從他掌中抽出,往後退了幾步,坐在凳子上,絞着帕子猶豫着問他,“你何時開始準備的這些?”
衛子羨微怔,如實道:“你在大相國寺遇險那日。”
竟是這麼早的時候,謝棠憶起那日的事,想起大相國寺後山的積雪、落雪未歇的陰雲天際、他溫熱的懷抱還有寬闊的後背。
她看着衛子羨深邃的眉眼,忽地揚起唇角,頰邊的梨渦醉人。
這一瞬間,她是當真想同他過完這一生。
她悄悄呼吸幾下,攥緊衣袖,站起來到他身前,随後踮起腳尖,閉上眼睛将嘴唇貼了上去。
她不過堪堪到他下巴處,這時心底又緊張萬分,即便是踮了腳尖,卻也隻親到了他的下巴處。
離嘴唇不過短短分寸。
亂顫的睫毛顯示出少女的緊張,衛子羨喉嚨滾了一下,滿鼻皆是她身上清甜的香氣,垂在身側的手蜷了蜷,随後便伸出大掌扶在她腰後。
謝棠便是想退開也來不及了,被箍在他的懷中,二人唇瓣相貼,呼吸缱绻,胸腔中跳動的聲音也重疊起來。
*
上元節這日,是個豔陽高照的晴天,因國公府有事,衛子羨便同她約定好傍晚相見。
謝棠起來早早梳洗罷,便乘馬車直奔天香樓先與李映綿相見。
仍是從前兩人慣常訂的雅間,謝棠徑自上了樓梯,在門前欲敲門時,青珑忽地站上前來橫臂攔住她。
謝棠不解發問:“你這是做什麼?”
青珑凝重地看了眼緊閉的門,垂着眼道:“姑娘今日同何人相見?”
“李映綿。”謝棠見他神色不對,忙問了一句,“可是有何不妥?”
青珑糾結半晌,道:“姑娘可否稍待片刻,容屬下禀明主子此事……”
這有什麼好告知衛子羨的。
謝棠不悅地蹙蹙眉,推開他便去敲門,“我見好友而已,不會有什麼意外。”
青珑急急又去攔:“容屬下禀過……”
他三番四次阻攔,謝棠怒瞪着他:“李大人你不識得嗎?映綿你沒見過嗎?你速速退下!”
正是因為要見的是李家人,才不敢教謝棠與其碰面。青珑還待說什麼,門已經從裡頭打開了。
謝棠迅速邁過門檻進去,青珑欲進去,謝棠利落将門一關,攔他在外面:“你就在外候着!”
望着緊閉的門,青珑神色糾結,李家人應是掀不起什麼風浪的,待今夜與主子會面再告知他此事應也不會誤事。
若是自己如今離開,謝姑娘出了任何差錯,那才是誤了事。
思及此,青珑靠在門邊,凝神注意着周遭,又分神去聽裡邊動靜。
看到李映綿的瞬間,謝棠心下大駭,她忙迎了上去,握住她的手,又摸了摸她瘦的不成樣子的憔悴萬分的臉頰,眼圈兒瞬間就濕了,哽咽着竟也難以出聲。
“映……映綿,你怎麼了?你怎麼瘦成這樣了?究竟發生了何事?”
李映綿鼻尖也發酸,她将謝棠擁入懷中,又将腦袋埋在她的肩頭,很快謝棠便感覺頸窩處濕濕的又熱熱的。
謝棠安慰性地伸手去撫她的背脊,觸碰到她的瞬間,手指都有些發顫。
李映綿形銷骨立,身上的骨頭都有些硌手。
李映綿自幼受家中長輩喜愛,父母恩愛又寵愛萬分,可以說打出生後便沒吃過苦頭,謝棠同她第一次見面,便被她身上的天真和自信所吸引。
映綿好像從來沒有煩心事,便是有人欺負,也當即會還回去,從不會讓自己受委屈,總有爹娘替她兜底。
謝棠實在是想不出究竟會有什麼人傷她至此。
彼此安慰着說了幾句話,李映綿才好受了些,她擦幹淚水,笑着攜起謝棠的手,拉她落座。
仔仔細細地将謝棠的眉眼用眼睛描摹一遍,見她與從前并無太大的區别,李映綿心裡也放心了些。
還好謝棠并沒有因兄長而傷神,她有些為謝棠感到開心,又隐隐為兄長感到可惜。
謝棠沒看到她眼中複雜的情緒,她抓着李映綿的手,淚盈盈問她:“那你究竟發生了何事?”
李映綿黯然垂下眼睫,片刻才抿抿唇,緩緩開口:“我沒什麼事,是我家中……”
她将李家先前經曆的事悉數同謝棠說了一遍,泣聲道:“我娘被氣的如今還在病榻之上,久久未愈,她怎麼也不願見爹爹,我爹他……他如今都不怎麼見我們,誰也不見,家中一團亂,隻有兄長一人苦苦撐着。”
謝棠從她說出身世之謎後便已震驚過一遭了,聽到後邊便隻有對映綿的心疼了。
“那你如今在李宅,可還住的舒心?”
畢竟不是親生的,李家出了這麼大的事,正兒八經的姑娘又在外受了頗多的苦,就怕李大人遷怒于她。
李映綿笑着說好,長睫壓低在眼下落下一片陰影,落寞道:“畢竟爹他養了我這麼些年,便是養隻貓兒狗兒的,也有些感情了,我生父又是……總之,沒人對我不敬。”
謝棠摸摸她的小臉,憐惜道:“你受罪了。”
李映綿抓住她的手,輕柔一笑:“我沒事,正好在母親榻前侍奉盡孝了。”說着,又輕歎了口氣,“隻是累了兄長,家中事事落到他肩上。”
真真是命運無常,怪不得上回與李硯書再見,他是那副憔悴傷神的模樣。
謝棠也沉默了起來,許久後,她才開口道:“那他還好嗎?”
“不好。”李映綿答的很幹脆,眼圈兒有些濕,“他春闱在即,不得落下功課,家裡又是一堆爛攤子,白日裡什麼人都來擾他,攪得沒法安心讀書,隻得夜裡多下功夫,長久如此,鐵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李映綿說着,又忽地想起什麼,她捏了捏謝棠的手,試探着說:“阿棠,我如今這麼問你,可能是有些冒昧,但我的确是想同你多說幾句。前頭兄長與你退婚是逼不得已,那些青梅竹馬的荒謬事兒也斷不能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