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棠魂不守舍的往外走,衛子羨急忙擋住她的去路。
面前的那道身影如一堵牆一樣,謝棠有些疲憊,甚至連眼皮都疲于擡起看他一眼,輕聲道:“我現在不想看見你。”
衛子羨垂在身側的手掌收緊又松開,極力克制住自己,他側身讓開路,眼睜睜地看着她的背影漸漸遠去,下了石階,出了月亮門,直到隐入黑暗,再也看不清。
他跌坐在太師椅上,仰着腦袋閉上了眼睛,擡臂擋在額前。
空餘滿室的歎息。
*
謝棠迷迷糊糊的不知自己在何處,待反應過來時,已經走到了梅宅的大門處。
她如今隻想好好睡一覺,什麼都不願意去想。
過了垂花門,沿着廊道往裡緩步走着,納罕的是今夜的梅家仍舊燈火通明,甫一邁過月亮門進去,便聽前廳有激烈的争吵聲傳來。
謝棠步子微頓,寂靜長夜中,争吵聲愈發的清晰,又幾道蒼老的咳嗽聲響起,是祖父的聲音,謝棠擡步走過去。
前廳前栽有幾株臘梅,如今這個時節隻有遒勁的枯枝,将屋中投出的光影切割開。
“都怪她!若非她從中作梗,我怎會錯過趙五娘,你們說再多也沒用,我此生非她不娶!”
梅榮的聲音很大,便是隔着幾步的距離依舊清晰入耳。
“我的兒,陳家是開布坊的,家底頗為殷實,陳姑娘也生的花容月貌,你就見見她。”郭氏着急的勸阻着,“得了這樣的姻親,日後你做生意對你也是大有裨益。”
“啪”的一聲瓷器摔落在地上的聲音驟然響起,站在外面的謝棠都吓了一跳。
梅榮氣急敗壞的大吼道:“我說了我隻娶五娘一人,你們要是再逼我,我就出家做和尚去。”
“胡鬧!你是我梅家唯一的兒郎,如何能去做那和尚!”舅父梅襄氣的揚聲訓斥他。
屋中靜了片刻,橫豎是梅家自己的事,謝棠便欲離開。
可這時,裡頭一陣慌亂驚呼聲此起彼伏。
“父親!”
“祖父!”
似乎是外祖生了變故。
謝棠折身便推開門沖了進去。
外祖歪靠在椅子上,面色如白紙,神态萎靡,緊盯着梅榮:“你、你……”
郭氏拉了拉他的胳膊:“還不給你祖父賠罪,收回你适才的那混賬話!”
梅榮視線卻緊緊看着跑過來撲在祖父身側的謝棠,心中怒火愈發的難壓,他冷嗤一聲,看着他娘:“我說到做到!”
郭氏一怔,跪坐在地上,看向氣狠了的老主君:“爹,榮兒可是您的親孫子。”
梅襄也氣,但他眼神一轉,看到了謝棠,看着那陌生又熟悉的面容,他掀袍跪在地上,看着椅子上的人:“爹,榮兒來的不易,您就這一個孫子,若是他當真……那咱家的香火可就斷了。”
梅家祖父這時已經緩過來了許多,謝棠連忙倒了杯水給他:“祖父。”
“阿棠回來了。”祖父咳了幾聲,又看向跪在地上的兒子兒媳,視線向上,看到那倔強的長孫。
憶及記憶中那乖巧懂事的長子,他心中更是一片悲涼。
半晌,他看着梅襄,緩緩開口:“那你們想如何做?”
梅襄看看郭氏,後者會意,眼圈兒頓時就濕了,她看看謝棠,才惴惴道:“吳家的大娘子說她可從中為榮兒保媒,隻是……”
謝棠長睫輕顫,看着郭氏,心如死灰,已經毫不意外她接下來會說些什麼了。
郭氏聲音漸低,似是很為難的模樣:“隻是吳家大娘子說了,他家三郎中意阿棠,若能喜結良緣,那咱們就是姻親,榮兒的婚事自然不成問題。”
“胡鬧!”
梅祖父低斥了她一聲,視線卻不由得看向了謝棠。
這時,梅襄道:“吳三郎是讀書人,又很是中意阿棠,嫁過去自然會護着她,不會讓她吃苦,我看這門親事就很是不錯。”
郭氏連忙趁熱打鐵:“阿棠之前壞了一樁親,能得吳家這門親,已是極大的福分了。”
謝棠就站在那兒,看着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安排她的親事和去處,心底頓覺荒唐。
這便是她日夜期盼的親人,她人尚站在此處,他們就能将她當做一個物品一般,肆意的說這些,真是諷刺。
她沒有再瞧那裝模作樣的夫婦一眼,而是看向外祖。
扶着他肩頭的手指也攥緊了,指尖因用力而失了血色。
若是……
若是外祖也這麼做。
謝棠不敢想,也不願去想。
這時的她甚至在心底祈求着時間能停留。
可命運無情,她聽到外祖問梅襄:“吳家真這麼說?”
那一瞬間,謝棠難以形容自己究竟是何感受,心底難以名狀的苦痛順着經脈襲遍了四肢百骸,她就連眼淚都流不出來。
她這覺得,天大地大,這世間竟無她半分的容身之處,也沒有人會真的關心她。
她将早已冰透了的手從祖父的肩頭收回來,往旁邊退開半步,看着這虛僞自私的一家人。
淡聲道:“今日我謝棠在此立誓,若日後再與你梅家再生半分糾葛,就教我挫骨揚灰,不得好死。”
梅襄沉下臉:“謝棠!”
謝棠沒有理會他,從袖中摸出一個繡有“福如東海壽比南山”的荷包,她将東西置在外祖身側的小幾上。
随後便轉身往外走去,梅榮見狀頓時陰沉了臉,他向前一步,将謝棠拉了回來。
諷刺道:“你以為你逃的了?”
謝棠怒瞪着他:“你做什麼?”
“做什麼?”梅榮拍拍她的臉,“當然是等着喝妹妹的喜酒了,妹妹就安心住在家裡,待你成親時,我這做兄長的定為你好好添妝!”
謝棠從未見過這等陰險小人,她又氣又急,張嘴便咬住了梅榮卡着她臉的那隻手。
她用了很大的力氣,霎時間便是滿腔的血腥味。
梅榮氣急,擡手便狠狠去扯她的頭發。
那強勁的力道卻并未落到謝棠身上,眨眼間,謝棠隻覺自己被裹進一個帶着熟悉清香的懷中。
隻聽一聲“嘭”響,緊接着便是小幾斷掉的聲音。
男人的聲音低沉,飽含着濃濃的怒火,說話時連帶着胸腔都在震動:“你們想找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