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望像泡影一樣漸漸散在空中。織田作顯然也沒期待能得到應答——哪怕我一直在大聲回應着。他翻開了書卷,目光輕輕落在了鉛字上。我則站在他背後,虛虛地倚着他肩。
故事不長,也就寥寥數萬字,算是一部中篇作品。與三次元的《天衣無縫》相似,這也是一部以婚戀為主題描述情感百态的小品。原著中罕見的女主獨白被本地化成了男主獨白,用的卻不是織田作自己的視角,而是政子我的。
在他筆下,我眼中的他本應該沒什麼趣味也沒什麼理想,随波逐流又枯燥無味,是最不适合結婚的“爛好人”形象,卻偏偏是我倍感無奈卻又愛又想獨占的唯一。
語言平直質樸,字裡含情正濃,讓政子和輕部那不是羅曼蒂克式的完美愛情在家長裡短下更顯真實和相配。讀到看落語時,我忍不住會心一笑;閱至訂婚宴上,我又怔然落淚。他在紙上補全了我們結婚的全過程,而這樣大膽的文字在《賽馬》裡風氣保守的日本京都,出版的阻力無疑重重。
他顯得這麼疲憊,想來也是在為這件事情奔波吧。
我忍不住把手放在了他的太陽穴上,替他輕輕揉按着。
寫作是一件一旦開始了就很容易繼續下去的事,最難的其實就是寫出最初的那一行字。織田作一直說他沒有心境,對黑暗的環境不滿意是一方面,沒有沉下心來真正開始寫作的條件和心态,恐怕又是另一方面。
而今,他将在這個虛假世界存活下去的動力,全部投注于寫作之上。
第二篇很快完成,是《賽馬》。
這同樣是個中短篇小說,但和劇本沒什麼關系,反而與原著表現了同樣的主題——嫉妒。
中學曆史老師寺田意外遇見了此生的驚瀾,京都地下的頭号紅牌一代。為了得到一代的青眼,寺田搏出了人生中無數個第一次,離經叛道不顧勸阻地進入了一代的劇組,成為了一名普通的場工。
他和一代聚光燈下的生活沒有什麼交集,隻是會在每晚一代頂着寒風下機之時,為他送上一碗熱騰騰的味噌湯。
拍攝的最後一天,他突然對一代說,“嫁給我吧。”早已厭倦了燈紅酒綠的一代被寺田的純情和居家打動,決定和他在一起。
然而癌症很快帶走了這個不幸的人。寺田則開始沉迷賭馬,隻有在賽馬場邊,他才能回憶起和一代的曾經;隻有在拿着以一代名字命名的“一”的号票進行豪賭時,他才能找回生命的激情。
很快,憑借着接連爆冷賺下的巨款,他在賽馬場結識了一批朋友。這些人出身上流,大多都曾和一代有過交情。隐秘的嫉妒席卷了寺田,他嫉妒着這群屬于一代過去的男人們。
他開始更加瘋狂的投注,隻有為了一号孤注一擲的快感能讓他感受到自己對一代的占有。然而這一次,幸運卻沒有眷顧他。
他很快輸得窮困潦倒,再也買不起賽馬票。曾經願意給他介紹工作的導師厭惡他的堕落,也不願再相助于他。當他餓暈在神社門前時,他突然回憶起了自己曾經平凡的生活——若是沒有遇見一代,他或許仍在當着曆史老師,與和尚的女兒結了婚,過着穩定而普通的生活。
可也正是遇見了一代,他才得見人生的另一種活法。
原來,他一直所嫉妒的,還有與自己天差地别、似乎注定象征着危險和誘惑的一代本身。
這篇小說的出版同樣不算順遂,織田作一度拿回了數十封拒稿信。其中答複最樂觀的一封建議他将一代改為女性,但卻被織田作拒絕了。過了好些天,他才又風塵仆仆地回到家,帶着一本印刷精美的書。
“這一次的話,”他歎了口氣,“能不能讓我今晚夢到你?”
當夜,我趴在了他的身上,幾乎是和他整個軀體徹底融合。我試圖讓我進入他的夢,不料卻讓他入了我的夢。
夢裡的織田作是個副業作家的武裝偵探社社員,還有兩個很好的朋友。他們經常一起去Lupin酒吧喝酒,痛罵腐朽而枯燥的文學傳統,還有那個名叫紀德的男人。
“等我以後兼職去當翻譯,我一定給他的稿子少翻兩句。”坂口安吾灌了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