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啼無言坐在紗帳中,沉黑的匕首在她掌心被翻來覆去。
她心中思緒清明。
如果男人是因為她那張和母親有七分相似的臉而對她産生欲望,她會毫不猶豫将這把刀送向他的咽喉。那并非普通兵刃,而是她那位大妖母親留下的遺物。若是被這刀傷到要害,縱是大羅神仙也難逃氣數散盡的命運。
——在她進入國師府之前,已有不少人死在她刀下。
她幼年時獨自在冷宮長大。冷宮中的老太監為了換取一些微薄的銀兩,滿臉谄媚地将她送去宮中形形色色的男人床上。或是尋求刺激的達官貴人,亦或是精火無從發洩的禁軍内侍,更甚者,是一些身處高位的宦官。那些人,何曾不是白日裡披着一張完整光鮮的人皮,到了夜晚的床上,方才肯露出青面獠牙和陰暗扭曲的一面。她模樣生得好,身形又稚嫩羸弱,少有人會對她産生戒備之心。
少有人能在性發情動的時候保持理智。饒是他江勒鹿的修為再怎麼高深,算無遺策,豈會算到戀慕之人的孩子準備在床上取他命門?
……他更不會知道,自己接入府中的甯國四公主其實是男扮女裝。
莊啼伸手扯落隐在發間若隐若現的發帶,秀麗的眉目沾染上一層晦暗寒霜。
想除去江勒鹿,今夜無疑是最好的時機。
然而直到一個半時辰過去,外屋的男子都沒有任何動靜。
屏風上人影一動不動,竟像是睡着了一般。
莊啼并沒有輕舉妄動,他心裡清楚江勒鹿的警惕性究竟有多重。
但忽然間,白日裡江勒鹿那些不同尋常的奇怪舉動再次閃過腦海,莊啼面色微僵。
忽然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聲傳入耳中,他擡眼望去。
隻見香爐燃盡,燭火煌煌,寂靜無聲的環境中,屏風上人影緩緩地移動變大,仿若暗夜中張牙舞爪的鬼魅。
小憩了一會兒的江樂鹿懶洋洋從軟塌上起身,慢吞吞移動步子走到屏風旁。
他在屏風外躊躇許久,沒聽到裡面有什麼動靜,忍不住好奇問系統:“她睡了?”
【沒。】
江樂鹿并不意外,有個虐待狂待在外面,心得有多大才能睡得着。他也不想給莊啼增添壓力,蹑手蹑腳将外室的蠟燭都熄滅,無聲退了出去。
腳步聲在門外漸漸遠去。
莊啼眼底閃過一絲疑惑,殘留着幾道血口的白皙指尖撫上絨軟的床上錦緞。
他怎麼就這麼出去了?
他今日喊自己過來,難道不是為了……
莊啼的眉峰微微壓低,頗有種年少老成的感覺。他下床将内室的燭火撥亮一些,思索間忽然想起越琳琅今日來尋江勒鹿的緣由。
蒼涼燭光照亮他雌雄莫辯的精緻眉眼。
他無所覺地低聲喃喃,聲音清冽。
“……奪舍?”
然而實際上,江勒鹿并沒有走遠。
他白日裡放了狠話,若是這大半夜的再出去亂逛給别人撞見了,難保這府上的人不胡亂猜想。
他發現院中有一塊巨大的青石闆,足足有半人高。這夜深露重的,石面卻幹燥锃亮。
江樂鹿猜測這大概是原主用來修煉打坐的地方。
他爬上去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躺下。耳畔是風聲呼嘯,奈何原主的殼子有恒溫保暖效果,寒風吹在身上半點不覺得冷,總體來說還算惬意。
本以為露天睡石頭的睡眠質量不會好到哪裡去,但江樂鹿眼睛一開一合,再醒來已經是第二天。
日頭高挂,滿臉溝壑的布衣老者侍立一旁,不知已經站了多久。
是劉公。
江樂鹿心神一動,頓時清醒了不少。
老人眉目一如昨日和藹恭順,但此時看向江樂鹿的目光中帶了些許關切。江樂鹿飛快地意識到對方似乎是想問他為什麼要睡石頭。
江勒鹿搶先一步開口,态度看起來很是強硬:“有什麼事嗎?”
原主那張冷峻的面孔無疑有着很好的震懾效果,劉公在府中摸爬滾打多年,極擅察言觀色。見男子似是心情不佳,便沒有多嘴。況且,“主子為何放着主屋不睡去睡院子裡的石闆”這種話問出來本就有點傷面子。劉公下意識看了眼不遠處的竹屋,眼神古怪,卻也猜到了些什麼。
劉公實在太清楚自家主子陰晴不定的性子,這一秒他能溫聲溫氣地同你玩笑,下一秒未必不會滿臉陰霾地讓你死得奇形怪狀身首異處。他原先還擔心江勒鹿會把握不住分寸會對四殿下不利,現在看來反倒是他多慮了。
他想,大人果真還是念着舊情的。
見老者愣神,江樂鹿不自在地幹咳一聲。
劉公很快反應過來,讪讪道:“倒也不是什麼大事。隻是……今日是十五,王宮派了人過來,說太後惦念四殿下心切,打算将四公主接回去。”
“他們還說……四殿下已經在國師府上待了将近一年,身上的病應該也養得差不多了。不知大人的意思是……”
接女主回王宮?
江樂鹿一聽就要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