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此地難得風日晴和，山市格外熱鬧。喧嚣的人聲像是潮水将他包裹，山岚瘴氣飄至此地似乎也會為之一散。

從街頭到街尾，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貨攤，江樂鹿默默觀察一陣，順便清點了下身上的符紙。

半個時辰後，他出現在街角一個無人在意的破攤位。擦去台面的灰塵，又從結了蛛網的桌肚裡搜出一隻半秃的毛筆。

沒有朱砂就隻能以血畫符。

江樂鹿低頭咬破指尖，鮮紅血液很快在掌心彙成一灘。

畫符向來耗費心力。修為不夠的人畫些低階符紙可能就喘得像是犁了二裡地，修為到了江勒鹿這般境界，看起來是喝水般輕松随意，但也需全神貫注。

江樂鹿蘸着血順了順筆尖的毛，一門心思便全撲在筆下的符紙上。

街巷盡頭傳來縱馬疾馳的哒哒聲，似乎還有人争吵喧嘩，江樂鹿原本不在意，可還沒畫幾張，斜裡徑直撞來一人，身軀砸在桌面，攤子還沒開張就已四分五裂。

江樂鹿情急之下随手撈了對方一把，也跟着被木闆砸了一通，好在沒受什麼傷。江樂鹿嗆咳幾聲便生龍活虎爬起來，身旁那罪魁禍首卻遲遲不起身。

江樂鹿注意到他的目光牢牢粘在自己身上，像是在辨認什麼熟人，起初似乎還能勉強維持鎮定，到後來身體都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隻是這人眼下灰頭土臉，也來不及細看，再擡眼時，一群不知哪裡冒出來的人馬，已經将攤位團團包抄。

江樂鹿眼皮一抽，眼前閃過寒光，一柄刀刃沉甸甸架在他的頸側。

“你這賤民，收了銀兩畫不出那龜山輿圖也就罷了，還敢拿假貨蒙騙城主！”

持刀的是個臉色蠟黃的中年人，此刻面帶愠怒，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質問。

“得虧我們發現得早，若真信了你那張假輿圖貿然進山，到時别說找到那寂妖的窩藏之所，平白折損了我們的人手，你一家老小，有幾個腦袋擔得起這罪責？”

“等等。”

江樂鹿打斷那人，想說你是不是認錯了人，他自己臉上的灰還沒擦，入城前又學着當地人随便用草繩綁了長發，看不到臉的情況下，和那些野民衆沒什麼兩樣，身形又和那罪魁禍首差不了多少，一時難以分辨也算正常。

可聽到後頭的話，思緒不由被帶偏。

又是寂妖？

那據說能讓男子懷孕的黑水正是寂族之物。

江樂鹿不是沒想過自己去尋解藥，黑水融成第二枚靈核的概率要看運氣，做二手準備還是很有必要的。

……可誰讓昨日莊啼表現得像是很想和他做交易的樣子。連開出的條件都樸實無華，完全看不出将來登位女帝的野心成分，勉強符合原著裡女主早期，小心翼翼攀附圖存的人設。

若沒有亂七八糟的顧慮，江樂鹿其實也不介意讓她那樣沒出息地高興一陣子。她說能提供解藥，他也相信她有那個能耐，畢竟之前腹背受敵的情況下，她都能取來六月雪的花枝。

但現在，另一條路就擺在他面前。

“城主體恤人，也是看你畫工不錯才任用你。不然就憑你們這些打北邊來的流犯，哪有資格進城主府當差。”

中年人身後停了駕華貴的轎辇。

聽他話裡滿滿的恭維，裡頭坐的估計就是城主本人了。

他猜的也确實不錯，黃沖在城主手下幹事多年，最擅長巴結讨好之事，自然不會放過眼前出風頭的大好機會。

又打心眼裡看不慣北人，看向江樂鹿的神色更加倨傲：“怎麼不回話？莫不是瘸了條腿還不夠，這養家糊口的一雙手也不想要了？”

頸側的刀刃移至手腕，存在感極其強烈，再略微下壓便能劃開一道鮮血淋淋的口子。

江樂鹿卻恍若未覺，望着那黃臉中年人的眼睛，拍掉袍角的灰站起來，笑得意味不明：“我最不喜歡别人拿着刀劍和我講話。”

餘光掃了眼身旁，不出所料，砸了他攤子的那位隻留給他一個連滾帶爬混入圍觀人群的影子，的确是腿腳不便的樣子。

江樂鹿懶得拆穿點明那人的逃跑方向，随手擦拭幹淨面龐。

也沒理會衆人發愣的目光。

“鬼山輿圖麼，你們若是想要，我現在就能畫出。隻是……”江樂鹿閑閑轉動手中的筆，一開口端的是少年音色，語氣謙恭，可任誰都能聽出其中的勃勃野心，“生活不易，不知城主為捉那寂妖餘孽，能拿出幾份的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