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是春日的生辰,還多打一個桃花印記。
女郎捧劄疑惑,這大家公子身世還能有一段差錯?
問題不大。
身世撲朔迷離也該陸真去頭疼。
陸美說蘇雲卿生日要到,現在該考慮的是生日禮物。
女郎合上手劄,一樣一樣好好地放回去,壓平油紙蓋上箱子。
江南地界的氣候,實在不适宜收藏物件。到哪裡再去買個屋子吧,摘了手套去洗臉的幫主暗自打算。
幫主送禮,也不知送什麼,想了想,決定送畫。
誰說班門不能弄斧,咱就隻有這三闆斧,看我給你畫個大的。
雲卿伏柳圖。
青衣公子依伏柳上,袅娜纖纖,閉目側面,風起垂袖。
這可真是弱柳扶風。
女郎筆下,一副“堪憐世家子”漸漸成型。水墨潤過,又藏下多少煙雲氤氲。
此處該在畫上題詩,描述畫中人之美。幫主腦中溜過一排諸如“清溪一水照明光,舊态還憐,晨昏暈雨輕曳”,“遙逐遊絲,秋意可堪賞”,“煙籠翡幕,襟寒袖透”……
不寫了,太酸。
調戲得太狠,容易不禮貌。幫主将畫晾幹一卷,明兒找張雲紋帛裱糊去。
這裱畫的手藝,她自己倒也會,得了,親手裱一個,省錢。
這陸美與幫主二人準備搞事,壽星卻還在養傷。
傷也算不得傷,但好不容易柔弱一回,事事懶怠多動的雲卿公子趁機推了書局的差事,自自在在隻管自己看書閑居。
帶的書盡看過,也去書局幫主勻給他的半間屋子裡,看幫主家的。
書倒也多,還有許多旁注,字迹早舊,約有許多年了。
有時同主人家二人一處讀書,有時他自己去。
這幫主的起居小間,卧室實在不像卧室,這位相府公子頭回來的時候隻是走兩步打個簾子,進來尋張桌子坐。看了半日書擡頭歇歇眼睛時,蓦然發現窗下那長條案的長寬有些過分,仿佛是能當睡榻用,唬得這位君子習派入味的雲卿公子忙起身離開。
後來幫主就給他收拾了半間書房,省得他這個書呆子頭也不擡,又暗惱自己不知闖入什麼地方。
書房拼着用,屋内陳設也簡單,兩張大桌,兩面書架,一人一份。
幫主那張書桌寬大,右側有一個木底座架子,上面斜插着一爿花紋竹紙,蘇雲卿路過,見到那紙上墨字被桌上書堆擋住大半,露出幾個“吾、省、莫、莫、莫”的字樣。
堆着的書也不亂不齊,最上一本封皮上寫的是《食橘術》。
真是聞所未聞的偏門著作。
蘇雲卿有回找書起身的時候,不慎撞歪那沓書,于是看到書堆後面竹紙上露出原被擋住的字,發現寫的是:“吾日三省吾身,莫太急躁,莫太急躁,莫太急躁。”
座右銘日常被遮遮掩掩,還是座右銘嗎。
廣袖握卷的公子對之不由莞爾,說着莫太急躁,筆墨仍勁舞橫飛,可見這桌案主人的平氣不易。
日常相處,倒真是看不出來。
母親說這位幫主離了書院,身上江湖氣更勝往昔,從這三行莫急躁看,此言大約不虛。
二人一處讀書的時候,多愛看些古史筆記。
這也是新故事不太有,于是看看舊故事。
原本幫主久在江湖上,應有些趣事見聞,但她和陸真她們幾個,素來厲害,這厲害的做事,便沒有什麼跌宕起伏,素來是:赢了,赢了,又、赢了。
平順如斯,并不覺得有什麼往事值得講。略有一些刻在心裡的,也不過是舊人好玩,賊盜難殺。
難殺也盡殺了。
于是二人聊天看書時,隻讨論些舊史上跌宕起伏的人物故事。
“讀史書的辰光最理解不了的,就是那麼多人,能讓一堆瘋子安穩治世那樣久。比如高長恭的那群親戚,姓高的元的,再比如東晉那一衆瘋公,還有些瘋得不明顯,偶而做點好事,卻也一肚子殘忍淫盜。”
幫主曾捧着書,一邊飲茶,一邊啧啧稱奇。
她好奇猜測道。
“是消息不通,不知道在台上作威作福、吸取脂膏的瘋公怎生瘋狂,還是台上的戲碼歸台上,台上亂殺,影響不到它台下的種地賣瓜。抑或百姓已開明到,并不以常規的秩序與德行辨分正義。”
昏君暴君偶爾做點人事,于是萬萬黎民即便人多,也随他去。
兩處自有宴飲彈唱。
兩處自去亂刀殺伐。
“……”
蘇雲卿沉默一瞬,倒不知怎麼答好。
索性女郎也不是考問他,顧自又去翻别的詩詞冊看。
蘇雲卿偶爾陪坐一起觀書飲茶,偶爾也一個人時不時到這書局看書,雖然不講課,但也跟孩童分些糖人泥偶,由得小童們撞來撞去跑笑。
店裡的秦掌櫃也耐心,總要等這公子哥揮手提衣離去,等各家接走小童,才收拾鋪面,半豎好門扇,好回家吃飯。
如此書局養傷,原也悠閑,卻又出了一樁事,消息是從秦掌櫃那傳出的。
書局裡的一份輿圖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