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滿看看那個袋子,又看看徐文。
那樣長的沉默裡,金滿握着那個袋子什麼也沒有說,Alpha之間的相處,也習慣了沉默。
不知過去多久,金滿把袋子還給徐文,嘴角抿起一個很小的酒窩,他對徐文說:“我沒有遇到什麼事,我隻是……要離婚了。”
“離婚?”
徐文的煙落到地上。
他半是驚訝半是不解,勸慰的話到了嘴邊,看到Alpha低落之後迅速收斂的表情,又開不了口。
“他出軌了嗎?”
“沒有那種事,隻是合不來。”
“伴侶之間不可能不吵架,他如果沒有做什麼對不起你的事,為了小孩也應該再好好考慮,不然以後要怎麼辦呢?”
是啊,怎麼辦呢?
為了孩子好像也應該忍一忍,大多數人都覺得,他過得很好,不愁吃穿,也不為生計發愁。
因為差距太大,好像他的喜歡天生就帶着卑微。
可是人之所以是人,是因為他有感情,也有思想,不是養一條稍微有些喜歡的狗,不舍得丢掉,家裡房間很多,就能随随便便的養在家裡。
金滿不是一個沖動的人,生活裡習慣适應,習慣去忍,無論是痛還是餓,一直到沒有辦法了,才會站起來揮手走人。
徐文看出來他真心想離婚,便不再勸了。
他擡起手,伸手揉了揉金滿的頭,短短的頭發紮着粗糙的手心,薄薄的皮膚下,似乎連血管也在輕微的戰栗。
“算了。”
他朝金滿笑笑說:“世上沒有過不去坎兒。”
女主人敲敲陽台的玻璃,大聲說:“喂,徐文,你又有朋友來了!”
徐文連忙把花盆裡的煙蒂摳出來:“來了來了。”
陽台又剩下金滿一個人,他聽着屋裡的熱鬧,想了很久,拿出手機,給陸燕林打了個電話,打算和他說清楚,不想再等了。
這次很快就接通了,男人淡漠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過來,讓金滿有種恍惚的錯覺。
他停頓了一會兒,說:“陸燕林,你今晚回來嗎?我有事和你說。”
陸燕林的聲音不疾不徐,溫和又冷淡:“明天可以嗎?”
金滿不想再等:“我想見你。”
電話裡,男人因為這句話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輕輕笑了聲,低聲說:“好。”
真正決定的時候,反而覺得有些輕松,或許是因為深思熟慮的過程有些漫長,每一分鐘都是折磨,才會覺得,一刻也忍不了。
金滿想和徐文告别,他推開玻璃門,走到客廳,意外看到一個纖瘦的背影,他穿着一件時髦的白色薄毛衣,頭發黝黑柔順,回眸時,臉上的笑意一點點僵硬,變得有些怔愣和驚訝。
“白甯。”
曾經一起在奶茶店裡工作的beta也認出他,眼睛刷地亮起來,他幾乎是有些激動的走過來:“金滿。”
……
陸燕林放下手機,重新拿起報紙,一個小小的身挪到他身邊,從報紙後探出腦袋:“爸爸,我的功課做完了。”
陸燕林檢查起他的功課,看到一半,忽聽他問:“是爸爸嗎?”
陸燕林不語,他放下宣紙,握着陸知的手,帶着他将那幾個字認認真真的重新寫了一遍,然後放下毛筆,對他說:“去換身衣服。”
陸知高高興興的去了,沒一會兒就換了衣服下來,背着自己的鲸魚書包。
嚴瓊女士和玉姨拿他打趣,他也不生氣。
療養院旁邊就是一個很有名的商場,它是濱城地标類的建築,隻是新城區建好之後,這邊的人流量就一直在下降,但無論是設施還是功能,都完善又齊全。
陸燕林沒有帶陸知在療養院等,而是到了這家商場。
隻是不知道為什麼,過了約定的時間,Alpha卻一直沒有來,陸知有些困得要睡着了,趴在陸燕林膝蓋上,望着商場兒童區花花綠綠的遊戲設施,充滿了好奇。
“去吧。”
陸燕林買了票,送他進去玩。
他坐在外面的家長等候區看了一會兒,不知道為什麼,隐隐有些不安的蹙眉,又過了許久,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他回過頭,看到一張被風吹得眼眶通紅的臉。
“陸燕林。”
Alpha的聲音不隻是有些顫抖了,他空有一個殼子撐着,内裡裝滿了令人惶恐的不安,好像一隻在暴風雨夜被摔爛鳥窩的鳥。
他一直走到這裡來,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東西才整理清楚,不至于沒辦法開口。
那雙黑色的眼睛像起霧的毛玻璃,遮住了眼睛裡的情緒,他的聲音不大,很認真地說:
“你當初,究竟為什麼要和我結婚呢?”
陸燕林怔住,看着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說:“你知道了什麼嗎?”
他的聲音平和的,沉穩,想要接近Alpha,他看着金滿微微發抖的樣子,語氣甚至稱得上溫柔。
“你不太舒服。”
金滿的手指攥得骨節發白,無處可去的情緒似乎要撕裂他的軀殼,連呼吸都變成了一種過度的負荷,他沒辦法平複這種情緒,隻想要問清楚:“為什麼?”
“金滿。”
“陸知是白甯的孩子。”
陸燕林蓦然止住腳步,修長的身影沉默的矗立,仿佛一座壓過來的山,他語氣詫異:“你見到白甯了?”
“所以,你當初為什麼會和我結婚呢?”
這句話問了第二次,他沒有辦法再轉圜了,陸燕林望着他,終于不再試着接近,他沉吟了一會兒,告訴他:“當時和你結婚的理由……是為了救我媽媽。”
金滿系在心上的巨石轟然落地,空蕩蕩的下墜。
他想起白甯哭着求他讓自己見一見陸知,他說陸知是他的小孩子。
“我是他媽媽案子的唯一目擊者,我答應他出庭作證,他就會收養陸知。”
“我養不活他,他的身體太差了。”
“這五年我一直沒能回來過,我沒有想過再見他,可是我做夢總是夢到,我好不容易見到你,求求你了,金滿,你能不能讓我看看他,哪怕是照片也可以。”
beta哭的好傷心,他身體裡有流不盡的眼淚,他懇求自己眼前的Alpha,卻不知道,這個Alpha其實和他一樣可憐。
他們都用自己交換,不過一個是為了救自己的小孩,一個是以為自己遇到了可以去愛的人。
他們都很蠢,都很笨,在無法反抗的命運面前順從,自以為遇到了天大的好事,其實都丢掉了自己生命裡很重要的東西。
他在錯的事情上認真了五年,在從來不愛他的人身上愛了五年。
過于種種的不對勁在此時都找到了緣由,他甚至無法去責怪這件事裡的任何人,就連看似好像無辜的自己,也拿了一筆錢交換,去救自己的親戚。
陸燕林忽然上前,語氣不再笃定:“金滿。”
金滿感覺臉上濕濕的,他才發現自己好像在掉眼淚,他想擦幹淨,卻越擦越多。
他的眼睛裡不再有霧,被眼淚洗的好幹淨,什麼也沒有了:“錯了。”
陸燕林淡然的模樣被打破,終于不再那麼遊刃有餘:“對不起,我可以補償。”
金滿拼命的搖頭,他想說,錯的不是你,應該賠償的也不是你,錯的是他自己,他以為他們是因為愛而結婚,他以為陸燕林多少會對他有一些感情,但是一開始就錯了,結果也當然不會是好的。他不應該答應,不應該沒有克制住自己的沖動,不應該高估自己,以為值得。
但是……
金滿說:“沒關系,情有可原。”
他從來沒有過家庭,所以陷入對家庭的狂熱,情有可原,陸燕林為了救自己的媽媽,選擇結婚領養小孩,同樣情有可原。
每個人都沒有錯,每個人也都應該回答自己的位置上。
他對陸燕林笑了笑,說:“我們離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