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夜色愈發深濃,福運茶樓裡一片燈火通明。
“耳聽得悲聲慘心中如搗,同遇人為什麼這樣嚎啕......”
花旦莺語婉轉,傳到我耳朵裡,反使我哭得更厲害了——把劉波叫來又有什麼用呢?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我卻什麼都不能同他講......
“那個,娟兒,你别難過,咱們一起想辦法——辦法總比困難多,不是麼?”劉波屈起食指,小心翼翼地用指彎碰了碰我的手背。
我擡起臉來看他,隔着朦胧水霧,他的眉結作一團,素日習慣抿起的唇努着,在燈光的映襯下更顯飽滿瑩潤,唇角也耷拉下去。
“傲天,對于歐陽少爺這件事,你怎麼看?”劉波朝身後投去求救的目光。
“這......”
“你放手!!!——”女人一聲驚叫劃破平靜的空氣。一時間,所有人側目望去,就連台上戲子也為之暫停了一瞬,然後才繼續咿咿呀呀地哼唱下去。
“憐貧濟困是正道,哪有個袖手旁觀在壁上瞧......”
“老爺救我!”女人哭喊着,試圖掙脫身後洋人的懷抱。我湊到欄杆邊上往下瞧,這才看清,那是穆伯伯新過門的夫人,上海灘頂漂亮的女人。
“我......我不認識她。”穆伯瑟縮着,生生扭過臉去,避過女人絕望的淚眼,試圖從這場風暴的漩渦中心撤離。而那洋人卻笑得更放肆了,也不知他是在笑對方膽小懦弱,為自己輕而易舉地就獲得了一個女人的所有權而滿足,還是在為自己憑借法租界官員的身份就可以耀武揚威地為所欲為而自得。
既然當事人都不追究,自然也不會有旁的人過來插手。法國佬緊緊摟過掙紮的女人揚長而去。看客們也都紛紛收回心思,重新坐回去聽戲。
“分我一隻珊瑚寶,安她半世鳳凰巢......”
放眼這十裡洋場,還沒有敢同洋官招惹不痛快的國人。
我回過神,發現身邊隻剩下小霜。本該在我身旁的劉波和龍傲天都已經出現在樓下,堵住法國佬的去路。
“你放開她!”劉波一掃平日溫吞,腰杆挺得筆直,“還有沒有王法公道了!”
法國佬顯然并未料到還有這樣的事,先是一愣,旋即輕蔑一笑,推開穆夫人,嘴裡不知咕哝了一句什麼,揮拳就朝劉波臉上砸去——
結果卻砸進了龍傲天的掌心。
龍傲天緊緊攥住那人拳頭,鉗子似的,一步一步向前逼近——整個人就像一支繃在弦上蓄勢,随時準備疾射的利箭。
法國佬疼得臉上肌肉一抽,腰間卻閃出森森的冷光,下一刻,黝黑锃亮的槍就頂在了龍傲天的腦門上。
“你冷靜!有什麼事你沖我來!你放了他!”劉波顯然急了,嗓音都是啞的,帶着輕微的顫抖。
被槍指着腦袋的龍傲天神色不改,寒冷眸光一閃而沒。
“Vous avez touché mon échelle inverse.”
隻一眨眼的工夫,洋人手裡的槍已被踢出老遠。龍傲天旋身落地時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息,我隻聽到骨節裂響傳來,似乎帶着金屬的回音。他擰過那人手臂将其反剪在背後,掏出駁殼槍抵上對方太陽穴,利落幹脆,一氣呵成。
“不想跟着去警署的閑雜人等閃開。”龍傲天的聲音不怒自威,一字一頓,“今日之事,皆與福運茶樓無關。”
他一手押着那個法國佬,一手扯了領帶,一步一步從台階上走下來。棚頂的琉璃彩燈投射下來刺眼的光,剛好滾落在龍傲天的襯衫上,如同新雪上驟而燃起的明晃晃的一團火,熾烈嚣張。剛剛還捋袖揎拳團團包圍的保全人員全都自發地向後退去,散出一條路來。
“喂,你再冷靜一下——”我在劉波将要邁出茶樓門時拉住了他袖角,“你這相當于公開和洋人對着幹,這後果你有沒有想過?”
劉波轉過頭來看着我,将唇緊緊抿作一道直線,半晌,複又扯出個笑來,眸底卻透着酸澀:“開弓哪有回頭箭。如果沒有最基本的公平正義可言,生意做再好還有啥用。娟兒,你和小霜回去吧,天晚了。”
隔着衣袖,劉波安慰地輕輕拍了拍我肩膀。
看着他的背影,我心裡五味雜陳,終于在他打開駕駛室車門那一刻叫住他:“等一下!我跟你一起去。”
“啥?!”
沒給劉波反應的時間,我已經到了他眼前:“怎麼,你一個少爺還給管家開車啊?”
“不是,娟兒,我沒和你開頑笑。這事是我惹出來的,不能連累你......”
“我也沒跟你玩鬧!”我打斷他的解釋,認真道,“你覺得,你今晚把他送進警署,明天他就被放出來的概率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