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重新在桌前落座。劉波給龍傲天研好了墨,又湊到人身旁,用食指點着,指導起來。
“你就寫:我的字,‘劉阿平’;中間空出來;落款寫你的字,‘龍聽瀾’。”
龍傲天照做。寫完笑眯眯地擡起頭來,推了一下眼鏡。
劉波仔細接過,吹幹墨迹,捧在手裡端詳。
“少爺可滿意麼?”
“你這啥字體啊?”
“傲天體。”龍傲天一臉驕傲。
劉波不由啞然失笑,又小心翼翼地折起,收在大褂裡側的暗袋,貼心窩的地方。
“日後我往上填什麼,要你做什麼,你都得認!”
“那是自然——少爺放心,就沒有我龍傲天辦不到的事!”
燈下兩人笑作一團。柔和的燭影勾勒出一雙彎彎的眉眼。幸福二字寫在他們臉上,從我的角度,我看得清清楚楚。我多希望這一刻永遠定格,就像周瘦鵑小說的結尾。
笑語漸消。空氣裡隻剩流動着的暧昧。
鬓發再次厮磨一處,糾纏得難解難分。許是站久了腳軟,劉波索性就勢在龍傲天腿上坐了下來,漲紅了一張團臉,在他下颔上輕輕啄了一下,再快速移開,抿緊了下唇,趁龍傲天還未及報複回來,忽繃下臉嚴肅道:“不行,我還生氣。”
“那少爺要我怎麼做?”
“我要你,毒蛇幫的三當家,上交子彈,繳槍投降!”
我極少見龍傲天笑,便是笑,也總不達眼底,今晚上卻瞧見這麼多回。龍傲天本欲直接将人橫着抱起來,劉波卻自己從他膝上跳下去——他心疼他。
頭頂的床闆開始吱吱呀呀地晃動。我就這麼不上不下,實在尴尬至極,卻又大氣都不敢出,隻屏息聽着。
龍孫戲弄碧波濤,随手清風發。滾到浪花深處,起一窩香雪。
遠水翻如岸,遙山倒似雲。斷濤還共合,連浪或時分。
不知什麼時候,晃動聲停了,我在半夢半醒間,聽見劉波含含混混黏黏糊糊的夢呓般的聲音。
“阿瀾,多虧你回來了。若按原來的計劃,我們拿了證據,是要讓張寶鳳同趙天鴻他們狗咬狗的。可一旦那樣,娟兒小姐就會受到更大的傷害——我已經對不起她。”
“少爺不必憂心。我龍傲天隻要還有一口氣在,就一定回到少爺身邊。”
“快呸呸呸!胡說什麼呢!”
“沒有胡說。自八歲那年少爺帶我回府起,我的命就是少爺的了。我這一輩子,都是要守在少爺身邊,做您的鞘的。”
“龍傲天,你是我的鞘,更是我的錨。”
......
我登時清醒,睡意全無。這一場局,由劉波親自謀劃,他以身入局,并且不惜代價。隻有龍傲天是遊離于此局間的最大變數。劉波希望龍傲天置身事外,但他還是義無反顧地參與其中,也多虧他參與其中——有錨在,激流才不會在大洋裡迷失了方向;有鞘在,鋒芒才有了渾金璞玉的表象。
此日醒來,房間裡早空無一人。我捏着酸痛的肩頸,晃晃悠悠地出門去,霜兒正找我找得發瘋。她拉着我,穿過偌大的庭院時,二當家正氣定神閑地在聚義廳前擺弄着靰鞡草鞋,喽啰婆子們進進出出。
小霜頂着一雙紅腫得似核桃似的眼睛替我梳妝。我捏了捏她的手,有心告訴她真相,奈何身邊婆子總圍在身前身後絮叨個沒完沒了。
這時候,窗樘響起敲擊聲,是龍傲天。
想起昨晚的事,我臉上一紅,卻又不能推脫不見。
按規矩,儀式前新郎新娘是不能見面的。龍傲天作為伴郎,勢必傳達的是劉波的意思,是要緊的事。
我打開窗,把耳朵湊過去。
“小姐,戲班子來了。二當家試探過了,至少有兩個是日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