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我給小霜姑娘煮了安神湯,看她睡下了。有個婆子找來,說後頭糧台阿隋的老婆要生了。我去幫忙了。母子平安。”
阿蘭欣慰笑笑,我卻一點也笑不出來。
“可是,這麼大的動靜,小霜也該醒了啊......”
阿蘭的笑容驟然凝固,臉色發白。
槍聲漸消。天放領着人押了個僞軍頭子打扮的回來。
“第三小隊報道!傷亡,二!”
天放臉上有血,脖子上爆着青筋。今日他說話異常流利,一點口吃都沒有。
炬火映進天放圓瞪的眸子裡,迸射出灼熱鋒利到似有實質的眼光。
緊接着,二當家也由人攙扶着回來。他的肩膀上沾染了大片血迹。
“第二小隊報道!傷亡,一。”
二當家說話時明顯中氣不足,連眼鏡也碎了一塊。佩蘭回過神,朝我一點頭,抓起藥箱上前。
“别等了,你的援軍不會來了。老實交代,誰指使你們來的?”
“馬旭東!”大當家的話被尖利的女聲打斷,“你别高興得太早了!”是喜婆!她從廂房裡一出來,第三小隊的兄弟們就齊刷刷地舉起槍對着她,但誰也不敢開火——
小霜被她挾持在懷裡,掐着脖子!
我緊緊咬着下唇,生生噎下即将脫口而出的呼喊,眼珠幾乎要從眼眶裡蹦出來。染了蔻丹的指甲嵌進虎口,滲出比蔻丹更鮮豔的紅。疼痛刺激着我維持理智。這種時候,必須冷靜。
我壓抑着哆嗦,摸向懷裡的槍。
“馬旭東,劉波,看見了嗎?多水靈的小姑娘,要她白白喪命麼?”
“你冷靜!你想幹什麼?”劉波朝我這邊瞥了一眼。
“幹什麼?——很簡單!我要馬旭東開槍殺了你,或者你殺了馬旭東,我就放了她!”
“好你個毒婦!”馬旭東皺眉罵道。劉波未有以應。
喜婆手上使了狠勁。小霜喘得艱難,發不出聲音,臉都憋成青紫色。
“好......””劉波咽下一口唾沫,頸上青筋明顯,“喜婆你要說話算話。”他緩緩放下了槍,閉上眼:“小馬哥,來罷。”
“少爺!”龍傲天拳頭緊攥,側過身去翼蔽劉波。
而馬旭東已經把槍頂在了自己腦門上!
“大當家!!!”
“砰——”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開槍。子彈穿過喜婆的肩膀。
小霜掙揣着從喜婆手中逃離,大口喘着粗氣。
我跑去迎她。這一刻,我眼裡、我心裡,隻有她。
“小姐小心!”小霜啞着嗓子嘶吼,把我撲在地上。
喜婆的子彈堪堪貼着我的頭皮飛過去。我聽見骨頭斷裂的聲音。
小霜的腳踝汩汩地往外滲着鮮血。
槍聲齊響。
喜婆被打成一面篩子。
戲班子的人被控制住。佩蘭過來攙起小霜。
三更天。夜色濃稠如墨。
我從小霜房間裡出來。劉波一個人在柴房門口坐着,背影看上去有點頹。
“審完了?”
“嗯。”
“所以,那個喜婆也是?......”
“她是日本人。”劉波擡起頭來看我,“小霜怎麼樣?”
“無礙了,隻是得将養一段時間。”
“娟兒......”
“你說。”我在他身旁石階上坐下。
“你猜,當初要炸咱們那趟火車的是誰?”
我心中大概有所猜測,卻并不打算講出來,隻看着他,示意他說下去。
“張寶鳳。”劉波唇角翕動了一下,像是想要向上彎起,但隻是在原處僵住了。随即蔓延開來的是凝重的苦澀。
我點點頭,垂下眼,避過他的目光。
“還有你叔父。”
“什麼?!”
來不及心痛,身後柴房門打開,阿隋沖了出來。
“不好了,劉少,被俘的那幾個人死了!”
我們進去時,龍傲天正蹲在地上檢查屍體。
“不是毒藥。”他阖上屍體的下颔,轉而去剝衣衫。
“我當時就看見窗外有黑影閃過,然後這幾個人就斷了氣了。”阿隋指着對面那扇窗子,手指一點一點的,看起來有點慌。
“我看看。”阿蘭聞訊而來,看出阿隋的擔憂,“阿隋兄弟,你也跟着忙了一晚上了,去看看孩子吧,是個兒子。”
阿隋感激地看了佩蘭一眼,急奔門外去。
佩蘭剛俯下身,隻聽門外一聲悶響。
阿隋臉朝地面,直直倒了下去,已然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