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杯碰撞的聲音清脆。這是一場屬于年輕人的聚會。
“既然劉府重建還需要一段時間,不如你們先住在我這兒。”歐陽川嘴裡嚼着東西,說話有點含混。
“不了,我可不想一大早上起來就要對着歐陽老爺啊......”我從盤子裡挑了不愛吃的花椰菜出來,被歐陽川漫不經心地接過去。
“不是,是我自己的别苑。我要出差離開一段時間,正好缺人替我照看。”
“這怎麼好意思......”
“也不是免費哦——”歐陽川打斷劉波的推辭。他放下酒杯,清淩淩的眼珠一轉,帶了幾分狡黠,最後落在龍傲天身上,變得嚴肅起來,“作為報償,我想聽龍先生講一講他在滿洲防疫給水部大連出張所經曆的始末,以記者和受訪者的身份。不知道龍先生是否介意?”
黃銅的鐘擺敲了八下。暮春時節的上海,外面天已全然黑了。
歐陽和龍傲天在書房裡長談。劉波這兩日折騰下來,已然身心俱疲,早早睡下了。廳裡隻剩我一個人。我隻好去敲小霜的門。
“霜兒?是我。”
裡面遲遲不應。我知道她還在生我的氣。
那一晚小霜被喜婆傷了腳踝,因有佩蘭在,本已無礙。誰知風波未平,禍事又起:爆炸發生時,小霜受了驚,卻記挂我的安危,不顧佩蘭勸阻直追出去,從此落了病根,直至現在走路還需用手杖輔助。昨日裡明知要何鳳姨對峙,我沒帶她同去,霜兒回來聽了劉波叙述心生後怕,和我賭起氣來。
“冷冰凝愛語夢翠霜.....”
房門彭地一聲打開,又快速關上。
“哎呀小姐,你幹嘛呀!”
霜兒眼眶紅紅的,臉蛋也紅紅的,短短一句話拐了八個彎,含嗔帶羞。
見她這副模樣,我忍不住惡作劇地笑了。那時候她正逢中二年紀,讀周瘦鵑張恨水讀得癡迷,躍躍欲試地起了這個筆名,被我揶揄至今。每次她同我怄氣冷戰,一提起這個,她保準跳腳。
“還生氣麼?”我微微屈膝以便追随她躲閃的眼睛,伸出手去,輕輕捏她臉上的軟肉。“原諒我,好不?”
“小姐......”霜兒哇地一聲哭出來,緊緊抱住我,“我這不是擔心你嘛......”
小霜的頭發在我肩頭蹭得亂了。我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将她抱得更緊。
“我知道,我知道......”
樓下汽車刺耳的鳴笛強行把我從甜夢中拖拽出來。掀開窗簾,我朝樓下瞥了一眼,搖鈴喚來歐陽的伴當。
“你家少爺呢?”
“少爺一早的火車,出差去了。”
“這麼急?——樓下的是誰?”
“是政府的人。波少已經帶着龍先生下去了。”
政府的人來幹什麼?我心生狐疑,眯眼細瞧,忽覺樓下有一輛車分外熟悉。
我急匆匆換了衣服下樓,果然是他——
“叔父?”
“娟兒,恭喜你呵,你這是紅拂慧眼識英雄,
如今劉波與龍傲天鋤滅日寇有功,上峰是要封賞的。”
叔父說這話時眸光輕蔑陰冷,不自覺勾起的唇意味不明。
“你好自為之——走了!”
叔父背過手,揚着頭,邁着方步下了台階。他的背影同記憶中那個黏濕晌午裡的影像重疊。我感到一陣惡寒。
“雖不清楚他們葫蘆裡到底賣什麼藥,總歸是來者不善。”劉波推了又推眼鏡,低聲道,“傲天,你去借幾隻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