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景元府上,家仆們天沒亮便早早開始準備,實心方磚被家仆從裡到外擦拭的三遍,泛着油亮的光澤。
此時此刻,正堂内,朗朗笑聲傳到堂外。
席上生進二十四色馄炖花型各異,水晶龍鳳糕棗泥餡料流淌至盤内,還有金銀夾花平截,及各色炙肉,最後上了一碗生進羊花湯餅。
沈戍望着滿滿當當的菜式,夾了一塊炙羊肉。
張老将軍指着他大笑:“我就記得守之不喜歡吃點心,特意請幽州來的廚子為你做的炙羊肉,你可還喜歡?”
沈戍笑道:“當年您帶了不少盛京特色糕點拿去分發給幽州将士,我嫌它甜膩,掰開來喂鷹,記得當時差點挨您三十軍棍。”
張老将軍哈哈大笑,指着沈戍對自己的夫人道:“别看他現在這樣,當年性子和頭豹子一樣野性難馴,我倆可沒少打起來。”
張老夫人始終保持着京中貴婦最得體的微笑,今日她特意梳高髻,點面靥,貼花點,發髻間的牡丹雍容華貴,她嗔了自己夫君一眼:“胡說些什麼呢?難道是喝醉了不成?”
沈戍笑望着張老夫人,忽的想起來了徐小娘子,好些日子不見,不知此刻她在忙些什麼?倒是未曾見過她這般裝束打扮。
底下一衆孩子們看到家主被怼,在下面偷偷捂着嘴笑。
張老将軍舉起酒杯,水晶玻璃盞内的蒲葡酒的汁液如流動的紅寶石般閃耀,張景元忽的面露傷感,常年的漠北生活給他的臉上打上了溝溝壑壑的烙印,即使回長安養尊處優多年,那些痕迹仍未淡去。
一如金戈鐵馬仍舊時常入他夢中那般。
“上次與守之作戰,已經是八年前的事了,如今”張老将軍自嘲笑道:“如今這份的身骨,隻怕再也上不了戰場了。”說完,仰頭痛飲下杯中美酒。
剛飲下,舌尖微微發澀,一如他此時苦澀難言的心境。
“今日身憔悴,猶憶當年功。”張老将軍微微搖頭,鬓邊的白發垂落下來,粗糙的手不住的撫摸着膝蓋,如今陰雨天就會疼痛難忍,“老了,老了。”
張老夫人見他二人此刻酒酣耳熱,想必有許多知心話要說,行禮後便帶着一種小輩下去了。
大堂内,隻剩下他們二人。
沈戍緩緩起身,舉起斟滿蒲葡酒的水晶玻璃盞,舉杯敬道:“沈某當年年少輕狂,不服管教,在軍營裡給您添了不少麻煩,這杯酒謝您當年對我的提點教導之恩。”
言畢,仰頭喝下三杯酒。
張老将軍捋須笑道:“當年你以三百騎兵克破匈奴人重重包圍,俊骨英才,勇冠三軍,你本非池中物,即使沒有我,你也遲早會有今日這般成就。”
說罷揮手讓沈戍上前坐到自己身邊。
張老将軍的聲音低了些:“去年盧侍郎以修繕寺院為由,支走了幽州軍饷,我雖極力反對,但聖意已決,身為臣子也不敢再言什麼。将士們如今饑寒可解了?”
沈戍微微笑道:“我殺了幾個世家搶了糧食,又突襲了突厥人的糧草,這才平穩度過了這個冬天。”
張老将軍緊緊攥住他的手,長歎道:“盛京中的這些世家隻知身着绫羅綢緞,飽食天下珍馐,哪裡知道邊疆戰士的辛苦。”
他聲音又低了些:“我已拟好折子,明日便遞上去,再議北征軍饷之事。”
沈戍微微笑道:“那就多謝将軍了。”他早就看透盛京城中這幫王公貴人了,希望他們抱有良心,還不如指望突厥人的良心。
他遲早要讓這幫人把自己手底下的全部家私心甘情願拱手讓給他。
張老将軍點頭,環顧四周,這才反應過來夫人已經帶着孩子們已經去休息了,他酒意散了些,粗粝的手指摩挲着酒杯,側頭問道:“如今守之可已娶妻?”
沈戍擺擺手:“匈奴未滅,何以家為?我們這種常年征戰在外的人,還是不要耽擱人家女郎了。”
張老将軍急道:“那怎麼行,總得有個家業,穩定下來才是。”
沈戍笑了笑,換了個話題:“我見您長孫玉堂人物,也是到了上學堂的年紀了,可有合适的學堂?當文官總比咱們這些上戰場賣命的人強些。”
張老将軍酒徹底醒了大半,提到這個事他就發愁,京城中好些私家學堂皆為世家弟子所設,他的同僚的孫輩也多繼續從武,至于請先生上門交,他與大郎皆是武人,分不清教的好壞來,怕耽擱了孩子。
如今看來與,隻能送國子監了。
沈戍飲了一口酒,漫不經心道:“我聽說對門徐家,徐家大郎是當代大儒趙頤弟子,他夫人是趙頤長女,老将軍何不登門試一試?”
張老将軍驚訝:“守之何從得知?”之前徐老太爺在的時候還有些往來,後面就漸漸不走動了,貿然登門拜訪總覺得突兀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