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頭上突然落下幾滴水,涼的小沙彌打了一個激靈,迷迷糊糊從石床上醒來。
他仰頭望去,應該是從高高窄窄的直棂窗内飄進來的雨絲,獄中的棂條比尋常窗戶更加密集,隻有極微弱的光線透了進來。
昏天黑日的過了這些日,他也辨别不清過了幾日了。
小沙彌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在潮濕的地闆上坐了起來,望着對面正在閉目養神的慧悟師兄,心裡莫名的有些怵。
自從上次按照師兄講的那般,對獄丞和那位姓徐的大人說了後,自己能夠獲得了一些口糧,隻是極為粗糙的糙米做成的稀粥,有時喝下去還會胃痛,可是這已經很好了,畢竟沒有再挨餓了,他慢慢的吃,一粒一粒糙米的吃,用牙齒慢慢的抿化,這樣也能填飽肚子。
可是慧悟師兄為何要讓他這般說呢?慧明師兄真的做了那些事情嗎?慧悟師兄又是如何知曉的呢?
他又想起了那天,慧明師兄的屍體被草席裹住,好些獄吏一起使勁才拖動了他的身體,有個獄吏拖着拖着摔了一跤,一邊咒罵一邊往鼓鼓囊囊的屍體上唾了一口痰。
他縮在角落裡,隻看見師兄蒼白發青的手,他才發現指甲也全部被拔掉了,血痕就這麼流了一地。
蔓延到了欄杆外面。
這麼說起來,他的牢獄生活已經過的很好很好了,他沒有怎麼受刑,也沒有再挨餓,因為還沒有定罪,所以他們也還沒有戴上械具。
他閉上眼睛,往日興福寺的生活仿佛如隔夢中般,那般遙不可及。
前面似乎傳來了一陣嘈雜聲,他聽見了有些師兄的哭聲,哭聲越來越大,彙集成一片,在這漆黑陰暗的牢裡,仿佛帶着無盡的痛苦和絕望。
忽然,有腳步聲響起,一步一步,那腳步停了下來,似乎就停在他的石欄外。
小沙彌睜開眼睛,發現是住持,穿着海青色的簇新僧袍,面帶笑意的望着他。
住持怎麼來了?小沙彌惶恐的爬了起來,用手拍了拍僧袍上的泥點,畢恭畢敬的拱手行禮,道了一聲住持。
旁邊的慧悟和尚仍坐在遠處,一動不動。
“好孩子,你受苦了。”他感覺住持隔着石欄把手放到了他的頭頂,摸了摸他的戒疤。
厚實的手掌輕輕撫摸着他的頭頂,他被關在牢裡暗無天日的過了這麼多天,第一次有了溫暖到想哭的沖動。
“住持,您是來救我們出去的嗎?”小沙彌眼淚汪汪的擡頭,多日的驚慌無措此刻如洪水爆發般湧上心頭,此刻他哭的涕泗橫流。
“是換你們出去。”住持微笑道,面上還帶着極為溫和寬厚的笑容,仿佛一位得道高僧,此刻在人間煉獄中普度衆生。
小沙彌不明所以的擡起頭,卻看見住持一直望着角落裡打坐的慧悟和尚,神色晦暗不明。
“那封告密信是你寫的吧,字迹雖格外工整,第一眼難以分辨,這幾日關在寺中,閑來無事,我對照衆僧所抄全部經文,橫豎撇捺之間有點像你的筆鋒。”住持輕聲道。
“若沒有你向我告發慧明和尚,我也不會想到用這件事情...”住持一字一頓的說道。
“我早該想到的,你也是幽州來的...”他的聲音低了下來。
在角落裡趺坐的慧悟和尚睜開眼,面無表情的回望着,住持第一次發現,這位平日裡沉默寡言的師弟,眼睛在昏暗處流動着一種似琥珀般的光澤,顯露出一種異于中原人的昏黃色。
“原來如此。”住持釋然的笑了笑,轉身朝牢獄的盡頭走去。
小沙彌這才注意到,住持的腳上帶着極為沉重的腳铐。
他回望,慧悟師兄隻是平靜得望着住持遠去,等到身影消失在角落處,他才雙手合十念頌起了經文。
“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
小沙彌側耳聽了聽,是超度亡者的往生咒。
雨水沿着窗台滴落了進來,小沙彌仰頭望去,看見了一角灰蒙蒙的天空。
好像要下雨了呢。
“這天好像是要下雨了。”徐若依站在廊下,伸手接住了點點雨絲。
她一轉頭,望着兄嫂一臉憂色的望着天空,有些緊張的攥住了帕子。
“嫂子别擔心,阿兄已經親自去城門處接了。”徐若依安慰道。
“誰擔心那個老頭子了,巴不得他晚些來才好,省的每日生出不少事端來。”趙岐雲撫了撫盤雲簪,故作掩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