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上藍色的視線,心跳蓦然漏一拍。
十年未曾注視過的雙眼,在這偶然的時機下錯不急防相撞,一瞬之間,沈眠滿眼也暈上如雨夜般深沉的藍,周圍的一切虛化成背景闆,隻有藍色的瞳仁清晰而深沉。
他的目光鎖住這雙眼睛,眼球上映出的燈光微微閃動。片刻,沈眠似是後怕般收回目光。
這些變化都被許沨捕捉到。他垂下眼,将手裡的糖果塞進桌洞,用十分輕松的語氣小聲道:“别人給的糖,很好吃,我拿來給哥嘗一嘗。”
遲遲沒有得到回應,許沨心有預料,不再等待,蹑手蹑腳轉身,正要偷跑回去。
頭頂蓬松的頭發忽然被輕輕抓了兩下,觸感像是滴下來的水珠,一滾而去,立刻消失不見,隻餘留下珍珠大小的涼意,許沨怔了怔,望向沈眠的側臉。
沈眠沒什麼表情地說:“别總是跑老跑去的,待會給我也不遲。”緊接着是很小聲的一句,“我挺喜....我會吃的,你走吧。”
許沨出了教室,神卻沒回來,像是被釘在那了。
他哥說喜歡?
風一吹,鬓邊的頭發絲飄起來搔了掻發熱的耳朵尖,跟他撒潑似的。許沨忍不住勾唇笑起來。
好奇怪,今天的所有事情都好奇怪。
但好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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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眠看了看桌洞堆成小山的糖果,又瞥了瞥顧母桌上的兩顆。
——他是最多的,他面色冷淡地拆了兩顆糖果放進嘴裡。
這糖不是很甜,微微發酸,酸甜中和,确實如許沨說的那樣,很好吃,不膩。
公司開會他都是第一個立場,現在養成習慣,家長會一結束,沈眠率先起身,正要從後門離開。
“許沨家長,請您等一下!有關許沨同學的事,我需要向您讨教!”講台上站着的班主任大聲喊道。
沈眠停在原地,臉上掠過一絲困惑。
許沨的事?能有什麼事?許沨學習又好又乖,能有什麼事?
待所有家長散去,班主任走到他跟前,沈眠朝她伸出手,班主任似是沒想到,愣了一秒才虛握兩下。
“許沨家長,我要說的也不是别的,是許沨學習上的問題。”班主任也不含糊,開門見山道:“你應該有關注過,他學習成績一直都是年級第二,沒上過年級第一。”
“這樣不好嗎?”沈眠問。都年級第二了。
“成績穩定當然是好的,隻是他的學習态度讓我感到擔憂。”班主任說,“我看您年齡不大,應該隻有23歲的樣子,對高中知識應該沒忘多少吧?您可以去看看許沨的試卷,有很多道題都是故意......”
“你怎麼還在這啊?那邊在催你去彩排呢。”校長路過門口,聽着聲響朝他們望去。
班主任暫時被打斷話,無奈之下隻得先應付自己領導,“我和這位家長談完就去。”
“那成,動作快點。”校長的目光在沈眠身上一頓,兩眼亮了亮,這不他教了三年的學生麼!
他對沈眠印象很深,畢竟是當初學校的門面啊——理科狀元,高考成績校曆史最高記錄的保持者,他教出來最好的學生,當年喜歡得不得了。
校長背手走來,“沈眠,你怎麼回學校來啦?”
校長是沈眠以前的班主任,沈眠當然認得,隻是高考以後,他們就沒再聯系過了,校長變化不大,隻是臉更圓潤些,頭頂更光了點。
“來給我弟弟開家長會。”沈眠說道。
“這樣啊。”校長若有所思點點頭,“你弟弟叫什麼名字?我以後多關照關照他。”
被校長關照貌似不是一件好事?而且這老頭可不是一般的嚴厲,但嚴師出高徒,并不是壞處,沈眠如實回答:“許沨,現在的年級第二。”
“他呀,我知道。”校長歎了聲氣,搖搖頭,有些惋惜,“但他成績沒你好,跟你比可差遠了。”
班主任聞言,接上話茬:“其實他成績能更好的。”
她也長歎一口氣,“我要跟他哥哥說的就是這件事,許沨似乎總在控制自己的分數,我說不清楚,帶了他的幾張試卷,你們正好看看。”
班主任拿起兩張數學試卷,“一樣的大題,他第一次能全部做對,還在課堂上為大家講解過,過程詳細,沒出過一點差錯,但第二次,給的數據都沒變,他居然一個步驟都不寫,還畫錯輔助線,不是我冤枉他,他就是故意做錯的,這種情況不止發生一兩次了。”
——“還有語文試卷,滿卷總有幾個字寫拼音丢分,你說這怎麼行?我之前問過他很多次,為什麼要故意丢分,他都不回答,許沨家長,你知道這回事麼?”
“故意丢分,他圖什麼故意丢分。”校長不太相信,“你是不是太敏感了?哪有這樣的學生。”
班主任答不出所以然,她自己也是頭次碰到這樣的情況,她擔心許沨在高考時犯同樣的錯誤,這才找機會和他的家長談話。
然而沈眠自己也不知道許沨為什麼這樣,隻怕自己去問,許沨也不會說,即便他們是兄弟,也不是多親密的關系,畢竟十年沒怎麼說過話。
“他現在的成績能考上大學。”
班主任着急,答慣了家長問學生成績能不能考上大學這種問題,自然而然将這肯定聽成了疑問,“成績肯定是能考上大學的,一本沒問題,隻是他能考的更好,如果不刻意丢分,成績我保證在年級第一,說不準我們學校還能再出個高考狀元。”
沈眠搖搖頭,聲音有種不容拒絕的壓迫力:“我覺得這不是問題,他有自己的想法,我不幹涉。”
家長都這麼說了,班主任不再勸,怎麼着也都是人家的事。
她匆匆告别校長和沈眠,去彩排了。
“年紀大了,我也不多管閑事。”校長苦口婆心道,“隻是這高考關乎你弟弟的未來,你身為他哥哥,就算依着他的想法來,也要清楚前因後果,如果他的思想一開始就是錯的,必要時幹涉一下說不定是好的。”
說的也有道理,但沈眠還是敷衍道:“以後再看吧。”
校長笑兩聲,眼睛彎成縫,上下打量起他的得意學生。本校高考成績記錄最高的學生,現在得是個拔尖的大學畢業吧?但這臭小子,高考畢業半個月後給他拉黑了,他都沒來得及問考了哪個大學。
學生畢業删掉高中老師都是常見的事,他不覺得生氣,眼下重逢,正是個問長問短的好時機,他非得抓住沈眠好好聊聊,“高考畢業後,去了哪個大學?”
沈眠沒有回答,反而半開玩笑地說:“奇了怪了,照您的性格,您應該先為我删除拉黑您的事情生氣吧?”
“你要是早點出現在我跟前,我真會跟你生氣幾句。”校長緩慢搖了搖頭,“現在都多少年了,十年有了吧,我那點氣早就消了。你現在又是SOT的董事長,别說去跟你生氣,連見你一面都難,你也不找我,我這個孤寡老人啊後面天天念着你,還能生出什麼氣。”
“嗯。”沈眠垂了垂眼,臉上的笑意漸漸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