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血包紮、心髒複蘇……
現場亂成一鍋沸騰的粥,救護車的呼叫聲長鳴,白色車身擠入人群,警察清掃圍堵道路,擔架車匆匆而上,許沨和沈眠緊跟着上車,救護車門即将關閉,許沨目光一頓。
劉嬸站在人群最前端,雙眼猶如被人挖去,隻留下兩個黑色的空洞,肥胖的手緊緊抓着某樣黃色物件。
他來不及看清,救護車門徹底關閉。
ICU大門一經打開,沉默的衆人立刻圍上去。醫生環視他們每個人的臉,搖頭說道:“很抱歉,患者的五髒六腑在推進手術室前就已經衰竭,我們無能為力。”
許沨耳鳴陣陣,幾乎不敢相信親耳聽到的事實,車禍發生不到半小時,才推進手術室!那麼充足的時間怎麼可能衰竭死亡!
沈眠亦是滿面灰白。
“不,不,醫生,你救救他,你再救救他,我求你了,醫生,我求你了,怎麼可能會死呢,不可能的!他受的傷……根本……根本不嚴重啊!隻是皮外傷而已啊!”劉嬸膝蓋跪地,手中還攥着那包黃色物件。
醫生歎了聲氣:“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患者已經死亡,我們就算是華佗降世也沒法子救他!”
“我不管!我才不管!你們憑什麼不救他!你們根本就沒盡力,他明明才被推進去沒多久,你們就出來了,你們肯定沒好好做手術!你們見死不救,草菅人命啊!”
劉嬸死死拽住醫生的衣擺,凄厲的哀嚎聲回蕩在整個醫院走廊。
“您這樣就是無理取鬧啊,我們怎麼可能沒有盡力,我們醫生哪個不是本着救人去的?可推進來的時候他已經死了,我們難不成動動刀就能讓他複活?!内髒稀巴爛,縫都縫不了!”
醫生猛然一抽衣擺,劉嬸癱在地上,淚水直流,像是湧出的墨水。這醫生見慣家屬鬧事,本身又不是善茬,直指地上的人罵:“真是不可理喻!再糾纏我我就喊保安把你轟出去!”
劉嬸一聽,不知想到什麼,立即不敢吭聲,隻啪嗒啪嗒地掉眼淚。
念在是劉叔的親妹妹,又在經曆失去親人的痛苦,許沨不計前嫌,想攙她一把,還沒探下腰,沈眠冷淡如深潭寒冰的聲音悶頭砸來:“劉叔的死和你有沒有關系?”
“你在胡說什麼?!他是我哥!我怎麼可能害他!我不可能害他!我是他妹妹,他人都死了,你卻在這血口噴人,你想讓他不得安息嗎?!”
劉嬸一反常态,雙目刺紅,俨然沒有剛才的柔弱之姿,猶如一隻胡亂攀咬的獠牙野豬,“你們是大老闆,你們是有錢人!你們一點都不明白!貧苦的家庭就是仗着人多賺錢多才能混口飯吃!我不可能害死我哥,我害死了他就是少一分生活保障啊!我圖什麼害死他?!更何況他還是我親哥!”
“貧苦家庭…劉叔無兒無女,隻有你一個親妹妹,不算年終獎和其他的,我每個月給他五萬塊的工資,他給你三萬,供你兩個兒子上學每年花一萬,呵,這還隻是學費……剩下的一萬也是花在你身上,到底什麼樣的貧苦家庭一個月5w都不夠花?是了是了……”沈眠居高臨下地俯視劉嬸,如同在看一個可以立即捏死的螞蟻,他向前一步,身上的威壓從頭頂罩至劉嬸全身!竟讓她動也動不了!
“你丈夫,你兩個兒子……都在借高利貸,那金額你一輩子都填不上,沒錢了,然後開始吸劉叔的血,你把他逼進了死胡同!”
劉嬸絕望地低下頭,完全被不安和恐懼支配理智,“他是我哥啊…幫我分擔有什麼不對…這也不是我借的……我也不想把生活過成這樣啊,我沒有逼他,是他在逼我啊!不對……”她擡手遽然吼道:“是你,根本是你逼死了他!他是因為你才死的!”
氣氛沉壓,劉嬸用手指指着沈眠,黃色物件在此現出真容——是個信封。許沨臉色微變,伸手拽住劉嬸的手腕。
旁邊的沈眠額角青筋直跳,拳頭攥的發緊發顫。許沨突如其來的動作令他眉角一動,定睛朝那看去。
劉嬸大驚失色道:“你幹什麼!?放手!”
許沨緊緊抓住不放,雙目敏銳地盯緊她,“這是什麼?”
“和你沒有關系!放手啊!”
劉嬸使勁抽着自己的手,感覺骨頭都要被眼前的人捏碎了!她怕的全身打顫,渾圓的手掌卻拼了命地把信封包裹的更緊。
她大力一抽,腕上的力道徒然消失,劉嬸整個人癱倒在地上,她登時瞪大雙眼,緩緩向後挪動。
“我隻警告你一次,如果你還是要那麼做,就别怪我不給劉叔留情面。”沈眠握住許沨腕骨的手細微繃緊,背部線條硬朗,似乎在遏制某種沖動。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劉嬸忙爬起來逃走。
許沨抿緊唇,望向劉嬸逃走的背影,心有不甘,而沈眠蒼白如紙的雙唇甕動,一字一頓:“…還不是時候。”
“……好。”他暗暗咬牙,也清楚現下不是立即給劉嬸安罪名的時機。
許沨和沈眠将劉叔的喪禮一手操辦,在這期間,劉叔的親人一個也沒有來,但靈堂的悼念人數卻源源不斷。
意外的是,來人都是SOT的上層員工。
羅森凱放下一朵白百何,望着遺照上的人歎了又歎,不過幾個月不見,怎麼就白發人送了黑發人。他哀婉道:“一路走好。”
來人多,靈堂卻很靜谧,大多數都和羅森楷一樣,密密匝匝地散在祭奠台前方,以及——沈眠周圍更是多不可數。
他們每每想靠近,就被某雙藍眼睛一掃,登時寒光遍身,腳結冰似的不敢向前邁,加上沈眠思緒遊離,心不思蜀,他們走上前也不好打斷曾經的上司。
雖說沈眠已經不是SOT董事長,但十年積累下來的威嚴在衆人心中仍揮之不去。他們現在的心情十分複雜——對沈眠,既怕又敬又愛,‘愛’出自哪裡…這可就要從沈眠離職後說起了……
這也是他們來靈堂祭奠一個司機的原因。
“诶,瞧,沈老爺子怎麼來啦?還穿的那麼正式,真來祭拜的?”有人捂嘴小聲問。衆人齊刷刷望向大門口。
隻見沈老爺子杵着拐杖,背部遠沒先前挺直,走路也拖着步子,竟比在書房時還要消瘦。
“沈老爺子狀态怎麼變這麼差啦?”“你不知道那事嗎,聽說沈老爺子教育很有一套,富家子弟都去他那上學啦,但你也知道,富家子弟嘛,難管,沈老爺子什麼歲數了,被這些小孩折騰來折騰去的,哪受得了。”“哈哈哈,你說的也是,富家子弟啊,最是難管了……說來,咱沈總從小到大還挺乖呢!”“是啊,怎麼現在變了樣呢?怪兇的。”
……
沈老爺子走近,許沨才注意到他扶着的那根拐杖換了樣式,做工遠沒有先前的精緻,連他穿的衣服,袖口邊邊都起了絨球。
“劉向德怎麼死的?”沈老爺子問。
沈眠眯了眯眼,輕蔑之色盡顯,“在别人靈堂上問這種話,你難道不怕遭報應麼?”
“報應…”沈老爺子在口中咂摸兩遍這個詞,深深吸氣,旋即怅然一笑:“我不是已經得到了報應嗎?我的兒子要死了,我的大孫子視我為敵,而我呢…也被你那位弟弟弄得快油盡燈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