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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老師——”辦公室裡靜悄悄的,老師大多都去開晨會了,我悄悄觀察着孫老師的神态。
她端起保溫杯喝了一口,看不清喜怒,黑亮的頭發裡藏着幾縷銀白色的光。
“我周末的數學作業都按時交了,這次正确率應該蠻高的吧。”在奉上這幾個免死金牌後,我歪頭,小心翼翼地詢問道,“找我有什麼事嗎?”
她放下保溫杯,忍俊不禁拉來旁邊老師的椅子:“至于那麼害怕嗎,坐吧。”
能不害怕嗎。
上次假期的數學卷子極限補完之後正确率極低,她把我拉到辦公室盯着我認認真真地再做了一遍,并且此後我的數學作業遭受了一周重點批閱的待遇。
我乖乖坐下,背十分挺拔,按照她上課說的“坐是一棵松”的姿态坐着,果不其然,孫老師滿意地點點頭。
她從抽屜裡拿出一張紙:“填上。”
我掃過标題,上面寫着某某企業的捐贈,我扣着這張紙輕輕推了回去:“我拿得夠多了孫老師。”
她愁得眉毛立馬擰成一團,我馬上擺上笑容看着她:“班上好多人更需要,老師也知道吧。”
長柏高中的重點班,生源一般由兩部分構成,一是花錢上的學生,二是完全靠成績錄取的,即使是花錢上的學生本人的成績也會在一本線以上。
她當然知道自己班上學生的家庭狀況,所以才發愁:“再怎麼樣,他們家裡都有人管,那是大人要擔起的責任,你家裡的大人...”
“是養父母。”我糾正。
“那也是大人,沒有盡到撫養義務是要付法律責任的。”
“跟他們沒有關系。”我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有些僵硬,瞟了一眼孫老師,低聲說,“是我自己覺得待不下去了。”
這樣的對話每過一段時間都要重複一次。
聰明的小孩總是很有自尊心,孫巧則認為千流的自尊心比别的聰明小孩強上一大截。
高一的時候剛接到這個班級,江千流就是那個引人注目的小孩。
長相清秀,眼裡有種韌勁,輪到她上黑闆寫難題的時候,幾乎沒有卡殼的時候,思路行雲流水,講得也可以稱作“小老師”了。
但總是神出鬼沒的,她從沒有在放學的時候逮着過她,就算是自己拖堂了,千流也從不拖堂,抓住她注意力的空隙就溜出了班級。
而且上課總愛睡覺。
并不是主觀趴下去睡覺,而是往鼻孔抹風油精,還能倒頭睡去的那種狀态。
她注意到這點完全是因為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在鼻孔下面插兩根用來提神的棒子實在讓人看不下去。
不過江千流每次考試的成績都不算差,所以她還能不加計較。
直到高一的家長會,她看見千流的位置上坐着一名帶着高禮帽的女子,應該是她的媽媽,她想不愧是母女,連身形都那麼相近。
也萌生出了和對方交流的想法。
——順便問問千流每天的睡眠情況。
懷揣着這樣的想法,家長會結束後,孫老師主動叫住了高禮帽女士:“是千流媽媽嗎。”
對方腳步一頓,不情不願地轉過身,禮帽把大半張臉都遮住,她覺得有些奇怪:“千流媽媽?”
高禮帽被修長的手指擡起一角,露出她熟悉的學生的面龐,千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師,我是千流。”
“你這不是胡鬧嗎,怎麼能自己來開自己家長會呢?”千流乖巧地坐在椅子上,腦袋一點一點,認錯态度相當誠懇,一點都看不出來是想出來自己給自己當媽的小孩。
孫老師取出抽屜裡的家校聯系冊,翻到記着千流家庭信息的那一頁:“你的媽媽李韻,爸爸霍城......”
她看出了老師的愣神:“因為是養父養母,所以名字不一樣。”
“就算是養父養母也該來開家長會,是他們不想管你了嗎?”孫老師皺眉,“你可以來找老師幫忙。”
“他們人蠻好的。”不像是形容父母的話語,語氣中透露着些許疏離,“是我跟他們斷開聯系的。”
她看出眼前的孩子離她的距離突然變得遠了些,有些抗拒,雖然臉上還挂着笑:“老師我晚上還有事,可以走了嗎,如果可以的話請不要打擾他們,我的成績方面都不會有問題,您不用擔心。”
她畢竟是個資曆高的老教師,也知道怎麼處理這類事情。
于是孫老師找上了和千流關系最好的沈星願。
沒想到又慘遭滑鐵盧。
沈星願在被叫到辦公室,别扭說出的第一句話就是:“我是不會暴露我朋友的事情的。”
這算什麼事,她簡直變成拷問的監獄長了。
她又補充道:“但是千流提前讓我跟你說,所以我才說。”
看到那孩子高高揚起的頭,孫老師用自己非常久遠的學生時代經曆分析,...大概是“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