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茂的視線上移到她的發鬓上,見她堆鴉的秀發中間,隻一支玉蟬金钗斜簪。那钗,正是自己送與她的及笄之禮!
他情不自禁地扶上裴妍的發髻。
裴妍隻覺渾身一顫。
張茂的手好似一羽輕飄的鵝毛,自她的鬓發撩到了臉頰。
裴妍有些癢,又有些羞,擡手覆在了張茂的手上,将自己的半個臉頰送到了情郎的手心裡。他的手心長了一層厚厚的老繭,磨在裴妍的嫩皮上,有些咯人。
裴妍将他的手從臉上拿下來,翻開他的手掌,拿指尖撫摸着上面起皮的繭子,心疼地道:“明明以前沒那麼厚的。”
張茂笑道:“以前,阿妍摸過我的手?”這話說得裴妍臉上一紅。
張茂剛與她定情便去了西北,說來,他倆此前真沒有這麼親密過。
裴妍羞得趕緊松開手,張茂卻不給她這個機會,牢牢将裴妍的兩隻柔荑握在自己的手心裡,略一發力,裴妍踉跄一步向前,腦門正貼上張茂的喉間。
裴妍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張茂低下頭,她隻覺得自己腦門一暖,被一個熱乎乎的軟肉貼了一下,待反應過來是什麼時,張茂已經乘勝追擊,雙唇自裴妍的額頭順勢而下,輕柔地吻上她的鼻尖,繼而,準确地落在了她的雙唇上。
裴妍隻覺渾身酥軟,腦袋蒙蒙的,腿一軟,差點站不穩。
不知何時,張茂的一隻手環住了裴妍的腰身,另一隻手則緊緊鎖住了她的後腦。
裴妍隻覺自己被張茂牢牢困住了,除了閉上眼睛承受這眩暈的迷醉,别無他法。
張茂此前不近女色,更别談與女子□□上的觸碰了。裴妍對男子亦如是,因而二人行事,僅憑本能。
男人對于這種事似乎更能無師自通些,待張茂偶然碰到裴妍的舌尖,便突然食骨知髓,再不放開。
裴妍的舌頭被張茂吸住,自己的身子亦被他牢牢鎖在懷裡,她隻覺自己呼吸都不暢起來,嗚嗚地掙紮了兩聲,終于,張茂離開了裴妍的唇,隻是還将她拘在懷裡,額頭也抵上她的。二人都不自覺地喘息着。
直到裴妍的肚子裡突然不合時宜地傳出一聲響動。她有些尴尬地捂住自己的腹部。
張茂回過神來,好笑道:“餓了不早說!”他這才松開手,将裴妍扶到席上坐好。
裴妍有些懊惱,她知道張茂今天回來,從早上起來就在牽挂着他,一整天都渾渾噩噩的,飯也沒有好好地吃。到了這會,已然餓肚子了。
張茂耐心地給她布菜。裴妍看了眼席面,俱是她喜歡的菜式,想到這些都是張茂安排的,心裡頓時暖融融的。
張茂舉起酒壺問她:“阿妍能飲否?”
裴妍雖是女子,但在閨閣裡沒少和姊妹飲酒。酒量、酒品俱是不錯的。
她也不矯情,直言道:“半斤以内皆可。”
張茂眉梢一挑,沒想到他的阿妍還是酒中豪傑。
但他依然隻給裴妍淺斟一盞,道:“在外不可多飲。”
裴妍卻舉起面前的酒盞一飲而盡,品評道:“十年的杏花釀,不錯!”
又将空盞直直遞來,張茂無奈地搖頭,隻好再給她續了一杯。
酒吃到一半,裴妍突然聞到一股烤肉味。她循着香味望去,原來這間廂房的露台上正烤着一隻肥大的羊腿。
為防中途有人來打擾,菜俱是上齊了的。這隻羊腿,顯然也是早就放在這裡烤着的,隻是之前還沒有熟,香味沒有那麼濃烈罷了。
張茂見狀笑了笑,起身拿起案上的一個小木盒來到烤架旁,打開蓋子,從裡面捏了幾撮赭色的粉末出來,均勻撒在羊肉上,頓時屋裡馨香更甚,讓人不禁食指大動。
裴妍也好奇地來到羊肉旁,鼻子湊上去聞了聞,卻不小心打了個噴嚏。
張茂趕緊攔住她,解釋道:“這是西域特有的香料,喚做孜然。烤肉的時候撒上它,會更好吃。但不可吸進鼻子裡,會引起不适。”
張茂将裴妍推遠點,自己從烤架旁拿出一把匕首,切分了一塊羊肉在盤裡,遞到裴妍身前,推薦道:“這是西北帶來的羊肉,味道與京城的很不同,你嘗嘗。”
裴妍早就饞得咽口水。她迫不及待地夾起一塊肉放進嘴裡,隻覺馨香撲鼻,口齒留甘,比中原的羊肉鮮嫩太多。
她感歎道:“真好吃!若能天天吃到就好了!”
張茂莞爾,露出風流促狹的一笑:“這有何難,等你嫁來涼州,我天天命庖廚烤給你吃!”
聽到這話,裴妍突然止了笑,臉上露出早已壓在心底裡的煩憂,她和司馬毗已然訂婚了,如何能随張茂去涼州呢……她不自禁地看向張茂,眼裡郁色缭繞,欲語還休。
張茂知她所憂,握住她的手,柔聲道:“阿妍,聖上已下旨,封我阿耶為涼州刺史,都督西北軍政,我為中郎将。我欲向钜鹿郡公陳情,明年你脫孝後,便娶你為妻。”
這……雖然裴妍與張茂早已定情,也知道總有一天她要将此事告訴家長。但是她自己對長輩們卻沒有信心,甚至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沒想到張茂卻突然打破了這個平靜,貿貿然地便要向叔父陳情。
可是,阿叔和阿母會同意嗎?萬一他們不同意,甚至大發雷霆呢?自己豈不是連與張茂私相往來的機會都沒了?
裴妍心裡打着鼓,嘴裡含着肉,卻味同嚼蠟。她有些口幹,抄起手邊的酒壺灌了一大口,終于勉強将那一塊羊肉囫囵着咽了下去。
張茂坐到她身後,輕輕拍着她的後背,心裡愧疚萬分。
他覺得自己何其自私,明明她已經與旁人訂親的,他卻又來招惹她,讓她在自己和家族之間為難。
可他又怕,若自己不争取,裴妍也許真的就此斬斷了對他的那點好感,轉頭嫁給了旁人,從此他們便再無交集。
廂房裡一下子靜下來,二人均陷入了沉默。
其實張茂也知道,如今向钜鹿郡公陳情還不是時候。他阿耶初掌涼州,不服者衆,張家需要時間穩定人心,掌控大局。钜鹿郡公也需要審時度勢,重新考量他們與張家的關系。
然而他在钜鹿郡公府住過幾年,自認對家主裴頠有一定的了解。他是一個重情義的人。這些年來,因着爵位的事,他對二房一直心存愧疚。若得知裴妍心悅的是自己,哪怕此事會惹得東海王不悅,裴頠多半也會順了侄女的心意。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張家要立得起來,能給裴家帶來更大的助力。這也是張茂深覺時不我待的原因。
“阿妍,我知你為難。但此事終要面對長輩。與其拖着,不如趁早禀明。”張茂一向殺伐果決,無論在戰場,還是情場。
裴妍卻舉棋不定。她要面對的人和事比張茂複雜得多:東海王妃、司馬毗待她不薄,她卻負了他們;阿母一心促成這樁婚事,她卻陽奉陰違;阿叔待她視如己出,她卻為一己私情讓阿叔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