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芷不解:“既如此,娘娘昨日為何不說,非要我先去請太子一番?”
“傻孩子”,皇後笑着點點她的額頭,“太子多疑,若昨日有人突然跟他說,皇帝病重,他未必會信。然而你昨日先急哄哄地去請他,他雖不肯來,但内裡必疑心内宮有變。今日,再聽未央宮的線人說皇帝病危,是你,會不會動搖?”
這時,皇後的心腹宮女陳舞端着一盤醉棗前來。
賈後随手拈起一顆,舉在光下轉了轉,鮮紅的蔻丹印在發黑的醉棗上,好似一道道血痕。
陳舞道:“醫正說,隻需一口,上面的藥粉便能讓人暈頭轉向。”
賈後滿意地點頭,轉身将醉棗放在韓芷的手心裡,莞爾道:“後面,就有勞阿芷了!”
韓芷臉色大變,握着棗兒一聲不敢吭……
太子聽到皇帝病危的消息,果然急召臣僚議事。
中護軍趙俊請太子一不做二不休,清君側,廢賈後!
然而在場的諸人卻皆猶豫不決。
尤其太子,他雖恨透了賈後,但自幼受大儒教導的他,不到萬不得已,實不想落個弑母逼宮的惡名。
太子思索片刻,沉聲道:“若父皇果真病重,于孤反倒有利。孤乃先帝親封的太子,隻要孤無大錯,皇後也動不得孤。”
“當務之急乃确認聖上龍體是否康健,若真如線人所報,聖上病危,臣這便回去拟招,奏請太子監國。”右衛督司馬雅附和道。
太子沉吟片刻,起身道:“孤這便去宣明殿一探究竟。爾等守在這裡,若孤夤夜未歸,則翌日朝會,諸位可直接發難賈後,告她私囚東宮!”
杜錫原本不放心,提議讓趙俊帶兵護送太子前去,卻被太子一口拒絕了——他自信皇後沒有那個膽子,敢當衆對自己不利。
然而東宮的僚屬們等了一宿,太子竟真的徹夜未歸。
正當他們預備第二日責難賈後時,卻聽聞皇帝取消了朝會,且連夜請來了趙王司馬倫、尚書令王衍,中書令陳準,司空張華,甚至還有在孝中的侍中裴頠,入宮議事。
東宮臣僚心頭一震,第一反應皆是,皇帝取消朝會,還連夜召見這麼多重臣,難道身體真不行了?太子這會肯定是被皇後囚禁了!他們這些東宮僚屬要不要去宮道上堵一堵這些老大人?請他們為太子正名?太子是儲君,隻要朝中重臣皆支持太子,皇後一介婦人又能奈何?
就在東宮僚屬猶豫着要不要去官道堵人的時候,東海王府内,司馬毗急急将一封密信封好,交給屬下送了出去。
燭火昏黃,外面天光微亮,母子倆等了一宿,才等來宮人送消息。
一旁的裴妃擔心道:“來人可信嗎?太子,就這麼被廢了?”
自皇後産子後,京中各方勢力異動,司馬毗已經累得幾天沒合眼了。
他疲倦地捏捏眉心:“那位是父王早年安插在未央宮裡的老人,斷不會出錯。”
裴妃歎道:“太子無端造反,說來誰信呢?”
司馬毗撫着眉心,搖頭苦笑:“前有公子扶蘇,後有衛太子據。自古父君要殺兒子,需要理由嗎?”
裴妃皺眉:“天子雖不敏,對太子卻素來愛重。如何今日竟這般決絕?這當中必有隐情,可惜紙短意赅,外人無法勘得。”
她展開那張由未央宮線人傳出的密信,隻見上面短短一行小字:“太子反,帝欲廢殺之。”
“無非是些陰私手段,”司馬毗冷笑:“當年楚王不就是這麼沒的?”
“楚王糊塗,趙王卻精明得很。皇後與他聯手,不怕與虎謀皮?”
太子被廢,賈後嫡子幼小,皇帝又癡傻,朝廷必得有權勢的宗室坐鎮,趙王打的怕是輔臣的主意。
“那就看誰技高一籌了。”司馬毗道。
裴妃陪着司馬毗一宿,人也累了。看到兒子桌案上壘得老高的信箋,不免來氣:“要不是你大母胡攪蠻纏,我們何至于躲來京城趟這渾水!”
高密王妃與裴妃一直婆媳不和。此次為了世子婦的事更是鬧得不可開交。
司馬毗與東海王一樣,夾在祖母與母親之間,左右說什麼都是錯的,隻好避重就輕地勸道:“阿母快去休息吧,兒子大了,不用您陪的。”
裴妃見兒子也是一臉疲态,不免心疼道:“這幾日累着了吧?等這事了了,你便和阿妍一塊出去散散心。”
提起裴妍,司馬毗隻覺心口堵得更厲害,悶聲道:“也許人家壓根不稀罕我呢!”
“這是什麼話?我正要問你呢,自打來京城,你就忙得昏天黑地。前兩日好不容易得閑,不去陪人家阿妍,反倒約了外人去郊外行獵。裴家姊妹如珠似玉的美名京城誰人不知?若不是我搶先下定,如阿妍這樣一等一的高門美人,還輪不着你這個帝室疏族呢!”
司馬毗臉色沉了沉。搶先下定又怎樣?還不是讓張家那豎子鑽了空子?
這等綠雲罩頂的事他自是沒臉與母親提。何況,他自認自己文才武德不比張茂差,論家世更是比家臣出身的張茂清貴了不知多少。
他隻好歸咎于自己從前忙于政務,忽略了裴妍。阿妍單純,這才被張茂這等厚顔之徒暫時迷惑住而已。待此間事了,他定多抽出時間來陪陪她,他就不信自己還比不過區區一個清客!
皇帝連夜召重臣入宮,這等陣仗勢必瞞不了耳聰目明的世家權貴。不管是被點了将的人家,還是觀望的皇親國戚,無不燃了亭燎眼巴巴地等着宮裡傳出最新消息。
钜鹿郡公府裡更是無人敢眠。裴頠連夜被召進宮,裴家諸人皆惶惶不安。
裴妍更是第一時間把消息傳給了張茂。
張家得信後,張寔竟有種如釋重負之感。他長長地舒了口氣,對二弟道:“皇後果然動手了。也罷,早了結,早完事。總是懸着,我等下臣都不知該何去何從。”
張茂卻搖頭,皺眉道:“風起于青萍之末,賈後廢太子,怕不是結束,而是大亂的開始。”
“如此,你更該早些回涼州去!”張寔勸道,“阿耶上旬就來信催你了。”
“既然京城不太平,也當是阿兄回去才是。我孑然一身,留京最合适不過。”
“孑然一身?”張寔挑眉,早看透了他:“我看你是放心不下裴家元娘吧?”
張茂沒有理會他,隻道:“賈後信重趙王,然,你我皆清楚趙王為人,他所圖絕不止一個輔臣之位。太子被廢隻是幌子,他之後必有後手。”
張寔不答,兩手背後,來回踱了幾步,轉頭對弟弟道:“非我不想走。隻如今阿耶新官上任,我身為長子,貿然離去,必會引上位者猜忌。說不得,我這個質子,還得再留京一段時日。如今,我巴不得那些權貴都盯着洛陽,阿耶才好空出手來在涼州大幹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