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司馬皺眉:“可是京裡出了大事?”
張茂來不及詳說,不顧滿身泥污,邊穿鞋上馬邊道:“皇後被廢,張司空與钜鹿郡公被趙王鸩殺。”
宋司馬亦大驚。這可是天翻地覆的大事!他不敢耽擱,也趕緊回身上馬,随張茂疾馳而去——這個時候,該怎麼部署,還得聽明公的意思。
至于張茂,天知道他有多着急,每耽擱一刻裴妍就多一分危險。他恨不能立刻插上翅膀,飛回京城!
……
幾隻水鳥徘徊停歇在高高的桅杆上,裴妍見頭頂高大的帆布張滿,巨大的船隻順風而行,速度可謂飛快。
一路上,偶爾看到幾艘小漁船,也都吓得老遠就靠邊停着,生怕被大船撞翻。
“明日就能到邺城了!”司馬毗不知何時站到她身邊。
裴妍發現這幾日司馬毗似乎很忙,隔壁的燈火可謂晝夜不息,房門總是開了又閉,來來去去要見很多人。
船上隔音不好,雖然司馬毗與幕僚已盡量壓低聲音,但多多少少還是傳了些到裴妍耳裡。
“趙王加九錫不夠,竟入主西宮,他要謀逆不成?”裴妍想到趙王對家裡造的孽,恨不能手刃了他!
“還是叫你聽去了。”司馬毗舒展脊背,兩手背後,目光望着遠處的天水交接處,悠悠然道,“他如今身邊盡是孫秀這樣的小人,早被權勢蒙蔽了雙眼。殊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怎麼設計賈後的,别人照貓畫虎,也同樣可以設計他。”
“所以,你找成都王是為了一起對付趙王?”
司馬毗回頭看了裴妍一眼,不答反問:“你什麼時候對這些事上心了?”
裴妍撇撇嘴。不上心不行呀!叔父走了,家門無人支撐,她哪裡還敢同過去那樣渾渾噩噩度日呢?
越往北走河道越窄,待入了漳河,船速也漸漸緩下來,到得下半晌,終于抵達邺城。
來渡口接他們的,是一位素衣博帶的中年文士。司馬毗雖是諸侯世子,對他卻行晚輩禮,親切地喚他:“盧府君”。
裴妍大概知道這人是誰了。之前聽二嫂始平公主提起,她的姑姑荥陽公主曾與邺城令的長子盧谌定親。可惜荥陽公主還未下降,就染病早逝。這位盧郎君因感念公主,竟至今未娶親。
眼面前的這位,應該就是那位準驸馬的父親,邺城令盧志了。
她悄聲打量着這位中年人,覺得他外表謙和溫馴,言談間又不乏幽默風趣,這種風度何其眼熟,她竟想起她的叔父來。
“這是逸民的侄女?”
盧志與司馬毗寒暄畢,轉頭就見到在一邊默默注視着自己的裴妍。盡管這個小女郎一身素服,臉上脂粉未施,但看這份容貌與氣度,當是那位令東海王府與涼州刺史府争相搶奪的佳人——裴府元娘了。
聽他提起叔父的字,語氣中透着熟稔,裴妍有些意外:“府君識得我從父?”
盧志眼底眸光微暗,長長地歎了口氣:“少年時我與你叔父曾把臂同遊關中。與之長安一别,已二十又一年矣!”他看了眼裴妍,搖頭沉痛道:“沒想,竟永無再見之日!”
裴妍也有些傷感,原來他是叔父的故友,交情多深談不上,畢竟叔父在京城為官多年,也未見他與家裡有什麼走動。但像叔父這麼好又這麼有能耐的賢人,卻死于趙王的陰謀詭計,多少會讓人唏噓。
渡口風大,不宜久待。盧志趕緊讓出道來,請諸位先行,自己陪行在側。渡口到城門還有段路要走,司馬毗是來過的,但裴妍卻是第一次來。盧志正好為裴妍介紹沿途風物。
裴妍老早被請上了牛車。可她很喜歡盧志的解說。于是她特地拉開牛車的槅門,腦袋趴到窗邊來聽。
這時,一個人影出現在郭外的密林處。那密林長在一片土坡上。自坡頂往下看,可将附近一切盡收眼底。那人冷眼瞧着這支浩蕩的隊伍緩緩駛過。直到見到裴妍鑽出車窗的小腦袋,他似乎有些震驚與疑惑,握着缰繩的手微微收緊……
邺城在漳水南岸,曾是三國時曹魏的都城。
裴妍的牛車随着諸人自永陽門入城。在城門口就能見到遠處一座十丈高台,待走近些,才發現其上樓宇殿閣,不計其數,雕梁畫棟,極盡奢妍。其南、北分别還有兩座高台,形制稍矮,亦頗具規模。三座高台一字排開,并列聳峙,三台之間用像浮橋一樣的閣道相連。遠遠看去,好似三座龐大的仙山,俯瞰黎民。
“中間這座就是銅雀台,南、北分别是冰井台和金鳳台。”
司馬毗不知何時騎馬行到裴妍身邊。他一手執缰,一手拿着馬鞭,指着前方三座高台為裴妍一一介紹。
裴妍自是聽說過銅雀台的。她擡頭,眯眼打量着正中間這座氣勢恢宏的高台殿宇,想象着八十多年前,她的先祖就是在這裡與建安諸子交遊飲宴。大名鼎鼎的三曹就是在這座高台上揮毫潑墨,政令、詩文,皆從此地傳出,指點江山,激揚文字,那時的銅雀台是何等風光!就是如今的銅駝大街都不及當年萬一!
邺城不大,不過一盞茶的功夫,牛車便行到台下,諸人都停了下來。
一行人早已等在那裡。當中為首的年輕人一襲缃葉深衣,頭戴金冠,劍眉星目,玉面含春,豐神俊朗,是長成後的成都王。
見到司馬毗後,成都王含笑上前,二人熟稔地互禮寒暄。
裴妍扶着秋水的手下得車來。
“大王安好!”裴妍盈盈行颔首禮。
成都王卻在裴妍擡起頭的一刹那,有一瞬的驚豔。他記得他還是幾年前,在始平公主的賞梅宴上見過裴家姊妹。那時的裴妍還是個稚齡女童,沒想到如今都長這麼大了,還這麼的——絕色!
成都王身後是王妃樂氏,乃前尚書令樂廣之女。見狀,趕緊拉拉自家夫君的衣袖。
成都王這才回神,故作親切地道:“這是元娘?都這麼大了,可見吾等老了!”裴妍的二嫂始平公主是成都王的親侄女,這麼算,裴妍比他要晚一輩。
“大王快别這麼說,我比你還年長兩歲哪!”司馬毗适時玩笑。
想到司馬毗與裴妍的風流事,成都王會心一笑,趕緊延請諸人登台。
樂王妃親自牽着裴妍的手,引她上階。
成都王的品階遠在司馬毗之上,卻親自來迎,可謂給足東海王面子。
于是賓主不管内裡是何等心思,皆說笑着登台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