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不大沒有鎖門,分内外兩間,外面的有書桌床褥,裡面一個小間關着門,不知道有什麼,看起來幹淨破舊,角落有一張巨大的桌子,上面整整齊齊的堆滿了各類經書和筆墨紙硯。
鬼使神差的,她走了進去。
小詩的死,莫名其妙的扶桑花都讓她心有疑慮,總覺得與覺靈有脫不開的幹系。悟空神通廣大,可自己并非一無是處,凡事小心些,大抵不會有問題。
況且,還有悟空師父給的寶貝。
黛玉站在覺靈書桌前,遲疑了一瞬,雖然明知不好,但她還是翻着看了看桌上的東西。
上面大都是覺靈看佛家經典後寫的注釋,以及他自己對修行的體悟。黛玉根據紙的褶皺程度辨認出大半都是前些日子寫的,而最近…
最近不論是經義還是個人體悟,都充斥着一種濃烈的喪氣感。
“佛言積善積福,來世得生淨土,今世尚且沉淪,何談來世?”覺靈的字很規整,但近期的書寫卻偏淩亂。
黛玉在紙張中找到一份小簽。
讀完上面寫的,她睜大眼。
“……”
“心藥心靈總心病,詩言詩語繞心燒。”
“……”
覺靈對小詩,存着這樣的心思?
黛玉微微皺眉。
“清德,大殿的香油快用完了,你去添一點。”
“是,大師!”
“!”
覺靈回來了。
黛玉立刻将小簽塞在紙張下,閃身躲進僧舍裡的小間。
覺靈緩步走進房間,一進屋就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他走到書桌前,站立良久。突然,瞥向角落小間的門。
黛玉屏息立在門後。
若是覺靈突然進來…
那也隻好默默認錯,坦白說自己走錯了路,見大師經文解譯精妙,看的忘了時間,見大師回來,尴尬羞怯,這才躲進來。
想明對策,黛玉心安許多,她貼耳靠在門上,聽外面的動靜。
覺靈沒待多久,他在書桌上翻了翻,拿着一份經義便離開了。
“呼…”黛玉深呼一口氣。
還好還好,沒被發現,聽到覺靈腳步聲遠去,黛玉小心翼翼的推開門。
沒人在。
她準備離開,突然心念所至,回頭看去。
裡間挂滿了畫。
黛玉将門推開,點燃外面書桌上的燭台,拿進來。
畫的都是一些山水花草,覺靈似乎很擅長寫意畫。這些畫的留白區域很大,好像應該有什麼在畫裡般。
黛玉突然想到悟空說的話。
慧眼仙胎。
她将燭火放在一邊,自己站在房中間,閉眼觀望。
因欲望纏身,人的肉眼被各種虛妄遮擋,總是看不真切世界,但慧眼可見一切真實,包括人心。
黛玉總覺得覺靈不對勁。
她屏息凝神,慢慢調動那雙看不見的眼睛。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再睜眼。
周遭的畫裡果然多了東西。
房間裡三面都是畫,有花草樹木,有山水樓台,黛玉慧眼所見,每一副畫的留白中,都有一個小詩。
左側牆面有兒童時期的小詩短褂短褲,拿着一根糖葫蘆在花叢裡奔跑。
少女時期的小詩抱着琵琶在山水間彈奏。
哪怕是後來進了春滿樓的小詩,也笑靥如花,美目看着窗邊木蘭花。
一颦一笑動人心懷。
仿佛作畫者參與了小詩人生的每一個階段,黛玉似乎看完了小詩的一生。
她看向右側牆面。
生動的畫風突變,隻餘紅黑兩色渲染。這裡的畫上,小詩處于一個昏睡狀态。有的在長溪邊酣睡,及臀長發散在水中随波飄蕩,脖頸生出血紅的扶桑花。有的躺在碧草中央張開雙手,嘴唇微張,心口生出扶桑花。
最吸引黛玉的,是小詩靠在桑落寺後院石佛懷中,手腳化做粗壯的藤蔓,一層一層從外往内的包裹住石佛,口中生出扶桑花。
畫風妖異詭谲,每一副都栩栩如生,黛玉不由得看呆了眼。
良久,她才看向正中間。
鋪天蓋地的扶桑花由遠及近,這裡的畫不像左右兩側牆水墨輕點,這裡濃墨重彩,将世間能出現的所有顔色全都凝聚于畫中。赤橙黃綠青藍紫的扶桑花,大大小小的扶桑花,它們擠成一團,卻不慌,它們重疊生長,卻不亂。
畫的正中央,是死去的小詩。
她臉頰青白,嘴唇無色,雙手交疊立在虛空,頭發全化成了扶桑花的枝葉,那枝葉融進表皮,形成枯落的血脈。
“嘶…”黛玉後退兩步,踩到了什麼,向後倒去。
卻被人扶住。
“原以為修行純淨的仙人才會擁有慧眼,沒想到林姑娘也生得一雙慧眼。”覺靈的聲音從她身後響起,卻顯得格外冰冷。
黛玉站直身子,離開小間。
見到外面的光線,她才安下心來。
這畫房裡塞滿了覺靈對小詩的感情,除了男女愛情外,她還嗅到了一種病态的情感。
是那種…
對死亡,磨難,痛苦變形重組成病态美感的莫名喜愛。
這就是覺靈隐藏的東西嗎?
這種詭谲病态的情感沖擊的黛玉一陣不适,她撐着外面的書桌幹嘔了半天,才緩過勁來,她沒有看身旁的覺靈,也沒有回話。
“抱歉,讓姑娘難受了。”覺靈道歉,話中卻沒有一點溫度,他将畫室的門關上,在一旁茶桌上斟了一碗茶,端給林黛玉,“喝點茶會好一些。”
黛玉擺擺手,沉吟半天,才開口道:“對不住,我原是路過,看到大師桌上有經文釋義,這才進來…”
“我不會說出去的。”黛玉站起身。
“無妨,貧僧心思不純,造就了這間房子,乃是事實,姑娘說出去也沒事。”覺靈原本和善清澈的眼如同注了無底的深淵,黑洞洞的,令人望之生畏。
“那…我先行告退了。”黛玉微微欠身,快步走出去。
覺靈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他手裡仍端着要給黛玉的茶,房裡起了莫名的冷風,将他的僧衣吹起幾分。
黛玉隐隐約約看見,他腳踝處的肌膚呈灰白色。此地此人實在詭異,她摸不準覺靈的修為,沒敢再多看,快速回到了自己的寮房。
黛玉如同見鬼一般,将門窗鎖好。
接着抓住衣袖中的猴毛和寶珠,才壓去心中驚異。
此時此刻自己面對覺靈,隻怕還有麻煩。
黛玉開始思索。
……
話說悟空來到靈山,見八戒正在供桌邊大快朵頤,并沒有任何受苦受難的迹象,他上前一步,踢了八戒一腳。
“你這呆子,在這裡好吃好喝的玩着,喚我過來做甚?!”悟空不滿道。
“大師兄?!你來了?快快快,來嘗嘗靈山特供的桃兒,比那什麼蟠桃園的仙桃,五莊觀的人參果好吃多啦!來來來嘗嘗。”八戒遞上一個粉白晶瑩的蜜桃。
悟空一把打開,揪起八戒的長耳朵,将他從地上拽起來。
“哎疼疼疼,你個弼馬溫,這麼久不見,見面就打打殺殺,成何體統…”
“你叫我來,所為何事?!”悟空将八戒耳朵扯大,在他耳朵口大喊道。
“哎哎哎,吵吵吵!”
“什麼叫你來不叫你來的,我沒叫你來,你自己貪圖靈山貢果…”
不等八戒說完,悟空就消失在了原地。
“嘿?!”八戒愣住,嘴裡的桃子還沒嚼完,他抽了自己一巴掌,生疼。
“哎喲,我剛才好像看到那殺千刀的猴子了,怎麼瞬間就不見了?”
“難道是太想念他,出幻覺了?”
八戒摸了摸頭,又一頭躺倒,他将一杯素酒送入口中。
“管…管他怎麼着,有閑我看看他倒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