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摁額頭,想要緩解突如其來的劇痛,迷迷糊糊間隻覺得奇怪,當年我可是浴血苦鬥險險把命交代在這裡才除掉天妖,幾時如拓影裡這般潇灑,一個飛劍就把天妖給滅了,再想到與前生照面那一眼,隻覺頭疼更甚,聽說什麼學家說什麼粒子撞擊什麼就湮滅了,不知道我這種遇到前生今世對個眼的怎麼算。
不過,若我拓影在此,那麼青……
——吾主。
有聲音自天外傳來,似真似幻。
四周石壁人影如墨撣水中,倏然淺去無迹,唯混沌天地,罡風嘯吼。
我獨立無際曠野,面前一柄淩淩青劍斜插入地,劍身猶自震顫。
青。
千重弟子在築基之後依山門規矩,可自劍池或劍冢選一柄靈劍。當年我在兩處各轉悠十天,總是找不出合心意的劍,索性一概不取,需劍時直接折段柳枝就是,時日長了不免被人說輕狂,誰這麼說我就掰根柳枝打上門去,讓他知道知道什麼是“狂”,時日一長大家自然閉嘴老實起來。
某日我在焰馬河中洗澡,忽見河底隐有青光,當下一個猛子紮下去,将那物事挖出來,原來是柄生滿青苔的鏽劍。
這柄劍意外趁手,不過或許是在水底太久的緣故,青苔鏽色總是難以除盡,我也不在意,佩戴在身招搖過市,後來被韋師叔看到,對我言此劍大兇,當時初成便傷鑄劍師雙目,被其弟子投諸焰馬河底。
我不以為意,與師叔玩笑:兇又如何?難道兇得過我?
我佩此劍二十又三年,曆遍臻岚天萬水千山,最終身陷此境,為誅天妖将它長留于此。
劍名為青。
青雖生而有異,根本終歸為靈劍,不想葬在此處近四百年,竟然生出一絲靈智。
我探手欲去抽劍,手掌至空中,微微一頓,旋即撤回,重又斂袖相對。
——吾主。
也不過是一絲絲靈智,似乎才會念兩字。
兩字,吾主。
我心荊稍稍動蕩,仿佛又回到那年焰馬河上,觑見碎金似的水光間,隐約折出一線青色。
——多年不見。
劍身歡快輕晃,青光熠熠四綻。
——吾主。
歲月在劍刃上劃出痕迹,邊緣處現出一絲細微鏽蝕。
我沉默半晌,緩緩相詢。
——與我同歸如何?
劍身遽然一顫,就此不動,靜伫彼方許久,忽然一動。
幾不可見的一動。
我本該愕然,然而卻并不曾驚訝,隻與青相對默視。
——此境僅容丹下境野,若長留在此,你不過空長靈識,無法化境至寶,直到小境潰散,你将随之崩亡。
——既知如此,你可還會留而不悔?
青陷入靜默,長久忽震出一聲铿锵劍鳴。
我欲陳明小境萬物往複始終晝夜不息,縱使鎮住天妖也隻保半界平安,青已生鏽痕,更會先于此境而亡。
然而直到劍聲散去,終究一言未發。
若當年李閣在此,想來會毅然拔劍,斬妖而還。
李閣從不行徒勞無功事。
然而我和當年李閣,當中隔卻的并非僅僅三百六十五年。
我肅然垂首,欠身緻謝,為懵然不知的半界生靈,亦為那同遊的二十三年。
青劍嗡嗡長鳴。
——吾主。
我擡頭微哂。
青,今日再授你二字。
——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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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倏然褪去混沌模糊,四周複又色彩鮮明,我眼前一花,待清晰時但見石壁巍巍碎石滿地,晃晃頭發覺頭痛已止,方才擡頭四顧。
不遠處顧惜崇右手還在滴滴答答垂血,眼望石壁,木雕泥塑一般。而小狐狸早從藏身的凹陷之處蹦了出來,與他目光望向同一處,面色震驚之極:“郎君?”
石壁上何來人影,隐約隻有一道淩厲劍痕。
小狐狸呆了片刻,手指石壁向我急急道:“你看到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