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矚目,官道險惡,往後每一步,都需謹慎行之。
甫一下朝,一個小太監便匆匆趕來,躬身禀道:“關大人,皇上念您在長安無親族,特準您在宮中再住七日,以備出宮之需。”
關甯微微一怔,随即屈膝謝恩。
她本以為,入仕之後便需即刻離宮,沒想到皇帝竟特意開了此例。這七日,不僅是給她時間安頓,更是一種保護與暗示,讓她從女官到朝臣的身份轉換,不至于驟然失去依仗。
“多謝陛下恩典。”她聲音不高,卻透着幾分沉穩。
小太監笑着補充道:“關大人,吏部已經準備好官牌,請您即刻前往領取。”
關甯颔首,整理衣袖,往吏部而去。
吏部署内,官員已候着她。
一枚刻着“左拾遺”的腰牌遞到她手中,木質溫潤,形制精巧,與先前禦筆的腰牌不同——這是真正屬于朝臣的身份象征。
“官服尚需七日方能制好,屆時請大人前來領取,入職之日,也已定在七日後。”吏部官員和緩說道。
關甯不動聲色,心下卻微微一歎。
她明白,這也是皇帝有意安排的,從宣州歸來,她的名聲漸起,如今官服尚未縫制,便是給她七日過渡,讓她既不至于被孤立,也能有時間适應這全新的身份。
她收好腰牌,再次謝過,轉身緩步離去。
關甯沿着熟悉的宮牆緩步而行,指尖輕輕拂過牆面的磚石。那是一種被歲月打磨過的粗砺質感,帶着微微的潮濕,似乎還能嗅到午後陽光曬在青磚上的味道。
關甯推開熟悉的木門,屋内陳設未變,唯有桌上的茶盞,還殘存着昨日的溫度。
消息傳得極快,她前腳剛踏入院中,後腳便有小太監與宮女匆匆趕來。
“關大人!恭喜您啊!”
“以後可就是朝廷官員了!”
“關大人,咱們都聽說了!左拾遺呢!”
“我們永巷令也是出來一個大官了!”
“還得多謝您往日照拂,我們可都聽說了,您那一策,連右相都贊不絕口!”
聲音一浪高過一浪,不止熟悉的臉龐,就連許多未曾深交的宮人,也湧了上來。
她怔了一瞬,迎上衆人滿含真誠的笑意,方才意識到——他們是真的為她高興。
不是什麼逢迎,不是什麼期盼她照拂,而是單純的喜悅。
這一刻,她才真正意識到,在這深宮之中,她竟也有一方容身之地,有一群曾陪她共度風霜的人。
當初,她不過是個無依無靠、千裡投親的孤女,後來經考核入宮,成為衆多女官之中的一員。她謹小慎微,不願涉足是非,隻在自己的職責内兢兢業業地完成每一樁事務。
但人心是會被溫熱的。
那些在月下挑燈整理案牍的夜晚,那些在雨中扶起跌倒同伴的晨曦,那些忙碌過後共飲一碗姜湯的冬日……她以為自己隻是宮中無足輕重的一人,可當她真正要離開時,才發現自己竟然被這麼多人惦記着。
她在永巷令的日子,遠比想象中的要溫暖。
她擡手整理衣袖,緩緩笑道:“謝大家。”
她知道,他們有的是真心為她高興,也有的,是在這宮中學會了逢迎之道,但無論如何,她都珍惜這份難得的柔情。
日頭偏正,她正收拾些舊物,忽然,一個宮女快步走來,低聲道:“大人,朝英殿有請。”
朝英殿——賢妃。
她微微一怔,旋即放下手中的物什,整頓衣衫,緩步跟上。
***
朝英殿。
關甯踏入殿門之時,屋内靜谧無聲,唯有窗前棋盤上的棋子,映着斜陽微微泛光。
賢妃半倚着榻,日光透過窗棂灑下,映得她的鬓發如墨,鳳眸微垂,神色甯靜。她手中翻閱一本兵書,指尖緩緩拂過書頁,輕柔而專注。
她的目光似乎停留在書上的字句,卻在關甯踏入殿中的瞬間,微不可察地擡了擡眼。
“你果真走到了這一步。”
她語氣平靜,像是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可她的目光,卻帶着一絲審視,甚至……欣賞。
但關甯聽出了其中的深意。
關甯上前一步,端端正正地行禮:“臣謝娘娘提攜。”
賢妃望着她,沉默片刻,輕輕歎道:“是你自己的努力,我什麼都沒做。”
關甯并未反駁,隻是目光落在她腕間那串珠玉上,心中微微一歎。
她怎會不知,若沒有賢妃,自己或許仍隻是宮中衆多女官之一,哪裡有如今這步步高升的機會?卻也明白,這一步,她是自己走出來的。
賢妃看着她,忽而笑了一聲,目光微微柔和:“你可莫要讓我失望。”
關甯這才擡眸,對上她的眼神,堅定而無畏:“臣,定不負所望。
兩人目光交彙,彼此皆在對方眼中看見了某種隐秘的理解。
沉默片刻,賢妃忽然開口:“你有話要說?”
關甯微微一頓,垂下眼睫,似乎在猶豫
她的确有話想說,在宣州她從白思清那兒得知關于邊疆三城之事,雲州、永州、甯州、莫大将軍、關家衆人、三城百姓皆是可能因京城的算計而亡。
但她該不該說?
“臣的确有一事,有關于娘娘的,但臣不知道該不該說。”